（剑三）逍行大唐(174)

　　算了，后者对于唐门的人，尤其是唐门门主来说，只是奢望罢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卖身求荣的门主呢。
　　唐无影捧起粥碗喝了一口，味道极为鲜美，竟然不输给家中做了几十年鱼片粥的老厨。氤氲的热气和低垂的眼帘隐藏了他眼中的心思。
　　就在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粥时，李仲义又哼哧哼哧地扛进来一大桶水为他清洗身子。唐无影捧着碗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心一横，掀开了被子站起来。他的身子修长而清瘦，常年不见光的玉白皮肤上青紫斑驳交错，可见昨晚之事有多么激烈。李仲义只看了一眼便深深的低下头去，心中暗骂自己不过几两黄汤下肚，怎么就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唐无影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表现的尽量坦然一些，可是脚一落地才发觉不妙，一阵陌生的腰酸腿软竟是令他险些跌倒。只是他的身体稍有倾斜，就被一直在边上紧张着他的李仲义一把扶助。唐无影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他，两人的脸差点撞在一起。
　　唐无影生得极美，他怕他的阴柔相貌难以服众，才会一直戴着面具。李仲义见到如此美貌突然放大呈现在自己面前，顿时面红耳赤，头顶仿佛有蒸汽冒出，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对于事后如何处理，李仲义是一个白到不能再白的初哥，准备热水已经是他知识的极限，接下去便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无影推开他坐入桶中，手伸入水下……突然，一双漂亮的眸子抬起，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还想呆在这儿看吗？
　　他顿时掩面而逃。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井边传来了“哗啦哗啦”冲凉水的声音。
　　唐无影不禁失笑，然后，开始按照记忆中所学为自己清理。
　　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时，曾被命令混在一群外门少年弟子中观摩了一场特殊的“技能”课。当时，十几名唐门弟子隐身躲在一个房间的各个角落，观看了一场活春/宫。一名相貌清秀的唐门男弟子当着他们的面与一名粗豪大汉盘肠大战三百回合，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闻所未闻，最后将那名大汉一刀割喉。
　　那名清秀的唐门弟子完事后草草地披上一件外套，然后大喝一声：“都出来吧。”
　　十几名少年唐门纷纷现形。唐无影向周围看去，发现都是些相貌姣好的男性弟子。
　　“觉得不堪入目是不是？还是觉得出卖色相这种事是女性弟子才干的？身为一个唐门弟子，你们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武器，包括你们这张脸。不管你们是不是愿意承认，当陷入绝境时，你们的脸和身体也许就是能让你们活下来的唯一筹码。既然你们被送过来，就给我乖乖把课听完，至于你们以后如何选择，就不关我的事了。”
　　唐傲骨将唐无影送去观看这种课程，自然是为了让他体悟唐门弟子的生存之艰难，世道之险恶；而他作为唐门少门主，使用到这堂课的可能性原本就微乎其微。而那十几名少年弟子中，唐鹰和唐鬼斧其实也在列。上完那堂课回去之后，他们比以前加倍刻苦修炼，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陷于那种绝境。
　　第二天下午，唐无影托了李仲义的关系，再次拜见沐离，商讨让唐家堡也融入剑南道经济开发的事宜。在沐离书房的门口，他见到了唐鹰。
　　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感觉舒服的事情。原本他是唐门少门主，而唐鹰只是一个外门的炮灰，两者的身份天差地别。而如今，唐鹰手握中央情报局，势力遍布黑白两道，被尊称为暗皇，与明教夜帝卡卢比齐名。可是若论对朝廷和江湖的影响力，唐鹰可称无冕之王，夜帝根本难望其项背，遑论如今被强势的朝廷挤压得生存维艰的唐门门主。
　　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
　　唐鹰侧过身子将他引入门内，但是看向他的目光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其实若论身手，唐无影并不差唐鹰太多，但是唐鹰的气势中却明显有一种为了保护某种东西而不顾一切的决绝。
　　而能够驯服驾驭这头绝世之鹰的，自然便是传说中的圣师沐离。
　　唐无影前日已经见过沐离，他给他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神奇和威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
　　而且还是一个把喜怒哀乐全都放在脸上的普通人。比如现在，他正一脸好奇地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李仲义，显然是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
　　中央情报局掌管一切情报，而他身为唐门门主自然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与李仲义发生关系的事肯定已经被唐鹰知晓，而被唐鹰知道就等于是被沐离知道。
　　唐无影回头看一眼李仲义，只见他依然一副严肃而又尊敬的模样。沐离曾经发下宏愿养活天下人，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样的人便是被供作万家生佛都不为过。李仲义身为出身贫寒的丐帮弟子，早年深受饥馑之苦，自然更能体会沐离的这个宏愿是多么的伟大和艰难，因此不管沐离表现得有多么脱线，一直对他尊崇无比。
　　唐无影油然而生一种新婚夫妇圆房之后来拜见公婆的荒诞感觉。
　　不过接下去的谈话把他一切多余的情绪都抛到九霄云外。
　　“——什么？唐门不准再接暗杀的委托，哪怕是行侠仗义也不行？”唐无影皱眉道，“这可是难办，唐家堡有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于收人钱财，□□，唐门武功也是以暗杀之术为主。不准唐门接暗杀生意，这无异于斩去唐家堡手足，我族中长老定然不会答应。”
　　“如果只是为了钱财，唐门的机关，锻造，甚至是辣椒和竹子，都可以规模化生产，产生的经济效益要比杀人生意大得多，而且来源稳定，完全不用牺牲任何人命。”沐离笑吟吟地说，“至于唐门的武功，我觉得非常适合特种作战。我们随时欢迎有志之士加入南唐的特种部队和中央情报局。”
　　“让我唐门弟子成为襄王的私军吗？”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任何有心人稍稍一查都会知道，襄王除了几名侍卫以外，完全没有任何私人军队，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会是这样。”
　　“为什么不让我唐门弟子杀人？”
　　“侠以武犯禁啊！唐兄，南唐若想长治久安，人治不是办法，必须得法治啊。而一个国家的法律必须统一，任何门派于世家都必须服从国法，虽然也可有自己的门规与家规，但不得与国法矛盾，不得凌驾于国法之上。”
　　唐无影立刻明白了：“你这是要一统江湖——不，你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消灭江湖！”
　　沐离摊手：“没有办法呀！国家若要长治久安，就必须要做出改变，法不统一，国家就会乱成一锅粥，天下但凡良民百姓，有谁乐意打仗的？”
　　那种轻松自在、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就在说一件家常小事。谁能想到他的嘴皮子一碰，便决定了无数江湖门派的存亡。
　　唐无影没得选。
　　天下大势已定，唐家堡没有与整个南唐对峙的本钱。就算他们想投靠北方的李倓，在北方也毫无根基，而且，据说那位承天皇帝自己也在学习南方经验，手段不像他弟弟那般怀柔，更加激进激烈呢。
　　至于唐门最擅长的暗杀——
　　唐无影心中才刚想到这两个字，便立刻感到似乎芒刺在背，抬头一看，唐鹰的目光犹如两颗寒星一般直照他的心底。
　　毫无疑问，这位前唐家堡精英早已把小小的襄王府打造得犹如铁桶一般，任何暗杀行为都会遭到来自暗皇的疯狂报复，天下无人能承受的疯狂报复。
　　而且答应沐离的提议，好处是非常明显的。除了免费修路、大幅减税以外，唐家堡还能得到一大笔投资，唐门弟子将过上收入稳定风险又低的日子，简直就是人人弹冠相庆的好事。就算有个别长老心有不满，也无法对抗众人的心愿。
　　也许该清掉一批人了——唐无影心想。
　　晚饭时沐离留他们二人吃饭，唐无影虽然想要推辞，可是完全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的李仲义却忙不迭答应了，唐无影也只好留下来，顺便正好观察“五圣”中的其他几人。
　　一听晚上吃火锅，李仲义还兴致勃勃地点了五个脑花和一盘毛肚，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唐无影暗中观察沐离的反应，只见他不但不以为忤，还扔给他一吊钱，笑着让李仲义自己去买菜。让客人自己去买菜？这要放在其他地方都算是无礼赶客了吧？可李仲义不但去了，还拉上了唐无影一起。
　　唐门门主这辈子第一次买菜，感觉尴尬极了。在菜场上，他遇见了“工皇”唐鬼斧。他不知怎么也知道了晚上吃火锅，带上了一名天策府的护卫来到菜场买蓝花花钦点的鸡屁股。其实蓝花花很想自己来的，但是她现在红遍大江南北，随便抛头露面的话怕是会引来拥堵踩踏，不得不作罢。
　　然而这不是最令唐无影惊讶的。等他们几人一起回到襄王府后，那名天策护卫将脸上的面甲一掀，赫然竟是南唐皇帝李潢！他完全不顾唐无影在边上一副下巴快要掉下来的震惊模样，拎着一大袋豆腐皮去厨房找沐离做炸豆皮。其他人都爱吃肉，唯有洛风嗜素，素菜供应可需要他严格把关。
　　这顿饭吃得唐无影大开眼界。
　　圣师亲自下厨就不说了，暗皇用独步天下的绝快身法给沐离抢虾滑；南唐皇帝一点都没有开国之君的威严，更像是洛风身边一条狗腿子；据说用邪术魅惑君王的妖道洛风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正气凛然；乐圣看着美艳无比，其实是个逗比；工皇是逗比的脑残粉。
　　后来商圣与活人不医也来了，沐离连忙加了两副碗筷招呼他们入席。
　　裴元不愧为万花谷下任掌门，风雅丰姿，全场最佳。但是，唐无影却发现他默默无闻地独自清空了十大盘涮羊肉……叶轻侯一眼瞄到唐无影，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游说他入股他的海运基金。就在唐无影心动不已时，沐离在一边凉凉地提醒这个是李仲义的那口子，叶轻侯才一拍脑袋，改口道：“原来是自己人？那就不坑你了。”
　　唐无影：“……”
　　这群闻名天下的人完全就像是普通人一般平凡，可是，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却清澈了然，好像自己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无所遁形。他曾经独闯丐帮总舵，面对一众对他不怀好意的绝顶高手而面不改色。但是，在这个热闹友好的饭桌上，他却感觉局促不安。
　　若真要强行评价，“君不君，臣不臣”大概是最贴切的。
　　突然，唐无影看到沐离朝他眨眨眼，指指他手中的碗：“你不吃吗？”
　　他低头一看，在他刚才发呆时，不知何时碗中已经堆积如山，全是他爱吃的东西。回头一看，李仲义正奋力地与暗皇和工皇拼筷子，然后将抢到的东西全放进了他的碗中。
　　他心中一暖。他和李仲义，也许不是自己原先想的那种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