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敌(19)

　　他知道希尔格纳将会加冕为王，也知道他将会成为这个时代熠熠生辉的一名王者。
　　在这片土地的传说中，睿智而贤明的王者将会迎娶阿尔斯特的光之御子，他们将会并肩作战，一同粉碎康诺特国王与女王的侵略，然后将名字一同铭刻在史书上。
　　多么炫目的一对爱侣，多么值得羡慕的天作之合。
　　倘若迪尔木多爱慕着的人不是希尔格纳，他将会为自己崇敬的光之御子献上最诚挚的祝福与最真诚的祈愿。
　　迪尔木多是已经死去之人，他的过去在还没有发生的未来，而他的未来也已经注定无法再回响。
　　属于迪尔木多的希尔格纳还没有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是属于库丘林的希尔格纳。
　　最开始被召唤出来，看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迪尔木多欣喜若狂，甚至没有注意到希尔格纳那愕然而陌生的表情——他只知道，他终于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遗憾了！
　　这一次，他一定会……！
　　等到他听到了希尔格纳疑惑的询问后，才发现自己被召唤出来的时代不对。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呢？
　　迪尔木多茫然了，难道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吗？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爱慕的人对着另一个男人微笑、露出温柔的表情，和他交颈相眠？
　　啊啊，这一定是对他的惩罚。
　　对他这个没有遵守骑士道、没能尽忠职守的骑士最恶毒的惩罚。
　　迪尔木多闭上眼，将自己露出的动摇与软弱彻底掩盖后，在心里做了决定。
　　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对主君尽忠到最后一刻！
　　——哪怕要他笑着看自己爱慕之人走向另一个男人，对他微笑，迪尔木多也必须将这猛毒面不改色地饮下。
　　但是迪尔木多高看了自己，在城池里见到了库丘林的那一刻，迪尔木多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这里杀掉光之御子的话，那么他成为希尔格纳伴侣的那个未来便不会来临。”
　　如此恶毒的想法，竟然像是成熟的葡萄般甜美得让他动摇。
　　倘若爱薇没有出声，迪尔木多恐怕真的会以‘眼前这个人是敌人’的想法作为依据下手，如此一来，即便库丘林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上，希尔格纳也不能责备在尽忠职守保护爱薇的他了。
　　也幸好爱薇开口了，迪尔木多没有再一次成为丢弃骑士道的男人。
　　“咕呃……”迪尔木多捂住了自己的脸，良久，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被他吞入了腹中。
　　那酸涩绝望的滋味在肺腑里搅弄着，让迪尔木多整个人都被这股苦涩所填满。
　　而更加让迪尔木多绝望的是，即便他让希尔格纳重新爱上自己，早已死去的他是无法给希尔格纳幸福的。
　　这才是他最终没有再针对库丘林的最大原因。
　　而将迪尔木多从这股绝望的自厌自欺中唤醒的是，希尔格纳的呼唤。
　　“迪尔木多。”声音的起伏、韵律、带着些许上挑的尾音，磁性而清冽，都是迪尔木多最为熟悉的。
　　他恍然回神，化为灵体朝着希尔格纳奔去。
　　迪尔木多单膝跪在希尔格纳的身前，期待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主君：“我在，希尔格纳大人有事要吩咐我吗？我迪尔木多·奥奇纳一定会双手将胜利奉献给您！”
　　即便是和迪尔木多相处了多日的希尔格纳，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迪尔木多动不动就下跪、还有那双仿佛将自己视为一切的目光。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之前你成功地将爱薇和夫人从城堡里带了出来，奖赏还未给你。”
　　迪尔木多怔了怔，下意识地开口道：“我不需要什么奖赏——只要能够留在主君的身边，被主君吩咐命令，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奖赏了！”
　　“你的忠心值得令人称赞，但是迪尔木多，没有欲望就是最大的欲望，你知道这句话吗？”希尔格纳扶起迪尔木多，温声说道。
　　“我……”不是的！迪尔木多本想出言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立足点。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但那奖赏同样也是希尔格纳不可能赏赐给他的。
　　——没有哪个臣下想要君主的身心作为奖赏，也没有哪个臣下会想要成为君主的丈夫。
　　这是逾矩，这是反叛，这是痴心妄想。
　　“况且最大的功臣没有得到赏赐，那些跟在我麾下的骑士和士兵们也会不敢接受他们的奖赏，如此一来，又有谁还愿意跟随着我呢？”
　　希尔格纳说着，用那双让迪尔木多不由自主沉迷进去的湛蓝双眼凝视着他。
　　“虽说我也可以按照功劳将奖赏分给你，但是你是否真的需要、喜欢也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可以，我更宁愿由你自己提出。至少你自己说出来的，应当是你想要的。”
　　希尔格纳皱眉，用了祈使的口吻说道。
　　迪尔木多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他抬起头，用虔诚而迷惘的声音呢喃道：“我真的可以提出自己的请求吗？”
　　“你可以。”希尔格纳肯定道，“我应许你，我允诺你。”
　　迪尔木多这一次比之前沉默得更久，他抬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地询问道：“那么还请希尔格纳大人，不管到哪里，都带上我，请让我陪伴在你的身边，让我成为你的利刃和坚盾——这便是我想要的奖赏了。”
　　他这么说着，再一次垂首。
　　希尔格纳看着跪着的迪尔木多，这个姿势使得他宽厚的肩膀和精瘦的腰肢显得十分劲韧，希尔格纳甚至可以看到迪尔木多因为紧张而让垂落在额前的刘海在轻轻摆动。
　　这可糟糕了。
　　希尔格纳意识到自己恐怕召唤出了麻烦的使魔。
　　这样的请求、这样的神态、这样的声音，就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抓住纤细的稻草，渴望获得救赎的模样。
　　而希尔格纳，就是那根唯一可以满足他渴求的稻草。
　　但是希尔格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迪尔木多，即便是在乌鲁克的遥远模糊记忆，希尔格纳也未曾找出能够和迪尔木多对上号的人物。
　　——那么这个俊美而忠诚的骑士，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渴求亲昵的表情呢？
　　最大的欲望居然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这让希尔格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完全算不上赏赐，迪尔木多。”希尔格纳听到了自己这么回复，“你作为我的使魔，难道本来不就该一直陪伴着我、保护着我吗？”
　　得到了自己这样回答的俊美骑士，露出了让希尔格纳都忍不住沉溺进去、仿佛幸福得随时会流泪的笑容。
　　“那我就没有其他想要的赏赐了——于我来说，这便是最大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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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骑士团的光辉之貌
　　“所以说——我不太懂你们骑士的想法。明明我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但是他却提出了本来就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未免太奇怪了。”希尔格纳在和笔友通信时，把迪尔木多的事情也写了进去。
　　羊皮纸做成的本子将墨汁吸收，而在希尔格纳的这行字迹下方，另一行优美的字迹出现了：“希尔，你这样的想法对其他的骑士来说未免有些一杆打翻了吧？不过我倒是能够理解你口中那个骑士的想法，对于忠诚的骑士来说，效忠自己的国王就是最大的奖赏了吧。”
　　笔友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想法让希尔格纳挑了挑眉，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回复：“这是不可能的，亚瑟。只要是人类，就一定会有欲.望——当然我不否认这世上有着没有欲.望的人类，但是那一定是屈指可数的。而我可以肯定，我的这名骑士绝不是那种没有欲/望之人。”
　　希尔格纳等了一会，笔友迟迟没有回信，他估计亚瑟恐怕是又匆忙扔下笔去应对敌人的入侵了，便合上了羊皮本，将它收好，走出了这间房。
　　希尔格纳鸟瞰着整座城池，虽然之前迅速地撤出了拉格洛奇塔，但是他派出的斥候和安插的人手早已控制了整座城池，粮草库和武器库正在被他信赖的人手清点着，受惊了的平民在一场热闹的祭典后也恢复了往常的作息与工作。
　　这个时代有一点很好，即便顶头上的国王换人了，只要自己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民众们就不会产生抗拒。
　　“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了，接下来就是周围的领主了。”希尔格纳看向了远处草原的尽头，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他伸出手将收入目光中的景色握于掌中，感受到兴奋和期待缓缓地从内心弥漫。
　　当希尔格纳平复了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的心脏后，一直灵体化跟在他身边的迪尔木多见希尔格纳没有返回自己的卧室，反倒是沿着石阶下了高塔，便轻声地询问道：“希尔格纳大人，您要去街上吗？请恕我直言，现在城池内还有些混乱，最好再带上些卫兵比较好。”
　　“你一人难道无法护好我么？”希尔格纳这一句反问，倒是让迪尔木多怔住了。
　　他回复的声音马上响起：“我迪尔木多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一定会护好主君的！”
　　希尔格纳并不是心血来潮，他在接管了这座城池后，自然也收到了他此世的父亲莫纳奇从瞭望塔上失足跌落的消息。
　　他去看了，那残留着恐慌的面容的确是莫纳奇，而预言也忠实地发生了。
　　莫纳奇因他而死，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希尔格纳本以为自己会难过、或者会感到高兴，但是他看着莫纳奇的躯体，却毫无感觉。
　　那一刻，希尔格纳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冷酷的纠结。
　　他的野心绝不仅小小的一个拉格洛奇塔，但是希尔格纳开始担心起自己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到底是不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