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敌(107)

　　希尔格纳从牧羊杖给他看到的片段里，找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虫豸毒物可以用草药熏走，或者用其他可以去除蚊虫的植物替代。”
　　“一切要入口的用具都要煮沸，至少可以防止感染。”
　　希尔格纳的建议都被奥斯曼迪亚兹采纳了，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下去，整个埃及都为了即将到来的灾害开始动了起来。
　　奥斯曼迪亚兹留下了希尔格纳。
　　偌大的王殿里，只有他和希尔格纳两人，以及那些高高耸立着的圆柱。
　　大臣与神官都离开后，王殿瞬时安静下来，莫名的气氛流淌在希尔格纳与奥斯曼迪亚兹之间。
　　希尔格纳站在王阶之下微微仰首，而奥斯曼迪亚兹则垂首看向阶下的白发皇子。
　　“辛苦你了，希尔，剩下的交给余吧，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奥斯曼迪亚兹站起了身，从王阶上拾级而下，和太阳同色的眼眸盯着希尔格纳。
　　“——还有，你手中握着的那根牧羊杖，和你完全不匹配。等会余给你打造一个全金、镶嵌着宝石的，把这根破烂的东西扔了吧。”
　　奥斯曼迪亚兹如此道。
　　他恐怕已经发现了希尔格纳手中的牧羊杖上那不属于九柱神、也不属于这片土地其他神明的力量，但他只是这么告诉希尔格纳。
　　但是法老王没有去寻根问底，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让奥斯曼迪亚兹心脏收紧的未来。
　　“希伯来的神明让我带走他的人民。”希尔格纳闭上眼，缓缓地说道。
　　“那些被奴役的希伯来人已经占据了埃及的大半人口，让他们继续繁衍下去，恐怕埃及也将不会是埃及人的埃及了。”
　　“我会带走他们，让他们远离这片土地，去往希伯来人的神明给他们的应许之地。”
　　“埃及和赫梯无需再通过战争来缓减人口了，而没有了他们，粮食和水源也不会短缺了。”
　　“一切都将恢复平静。”
　　“——但是你会离开余！还要带上那群毫无廉耻、不懂感恩的异族人，去备受磨难，去赴一场有去无归的跋涉！”奥斯曼迪亚兹的下颌紧绷着，那收紧的线条足以显现此刻他极力收敛着自己的怒火，他手中象征着太阳神之力的权杖重重砸在了云英石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巨响，回荡在了神殿之中。
　　“余不准许！你是余的挚友、是余的半身！”
　　这个久经风沙的王殿回荡着奥斯曼迪亚兹的怒吼，他的头发被从殿外吹来的风扬起，露出了法老王饱满的额头，以及他身上愈发浓烈的威压：“希尔，余只说这一次——把那牧羊杖扔了！”
　　奥斯曼迪亚兹的身上闪现出了太阳神拉的力量，极怒中的法老王所散发出来的异样能量，唤醒了沉睡中的九柱神，祂们睁开了双眼。
　　异域之神在九柱神的领土上所做的举动，已经被此地的神明所发现了。
　　“你不该对他心软的，这场灾难本该让他无法再有余力阻拦你。”
　　希伯来人的神明对希尔格纳说道：“埃及的神明已经发怒了，他们会让法老王要了你的命。”
　　神明的声音里带着不解和叹惋。
　　“使用我的权能吧，让埃及和他们的诸神意识到我们比他们更甚的愤怒与诅咒，把他们施加在我们子民身上的奴役与痛苦全数返还回去！”
　　“不。”希尔格纳朝神明吐出了拒绝的话语。
　　这个拒绝既是对奥斯曼迪亚兹所说，也是对希伯来的神明所说。
　　“我不会扔下这根牧羊杖。”
　　也不会使用权能去诅咒埃及君主和他的人民。
　　“让我结束这一切吧，在尚未造成更大的伤害前。”
　　希尔格纳微微地笑了，他看向埃及的君主，声音轻柔而笃定：“你是知道的，奥斯曼，我所决定的事情，就从来不会改变。”
　　湛蓝的眼瞳和灿金的眼眸对上了，他们之间扬起了风，那些风激烈地相互碰撞着又试探着，彼此撕裂又吞噬。
　　风的对抗波及到了站立着的两人身上，希尔格纳身上的斗篷被吹满得如同扬起的饱满风帆，而奥斯曼迪亚兹的白色披风也如同天空之神的羽翼般高高扬起，充满了锐利的杀意。
　　“让我带着希伯来的人民离开这里。”
　　希尔格纳说道。
　　“在灾害还来得及控制之前。”
　　法老王握紧了他的权杖，他拥有着埃及最尊贵王室，生来便有着和太阳神啦神力一样的金眸，他是上下埃及之主，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审判者与统治者。
　　但是奥斯曼迪亚兹的权柄与神力却无法让希尔格纳改变他的决定。
　　“如果余说不准许呢？”
　　奥斯曼迪亚兹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他的手握成拳状，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中。
　　“你不会的。”希尔格纳却是叹息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这场争辩的结局。
　　“因为你是拉美西斯二世，是上下埃及之主，是王中之王，是睿智英明的神明化身。”
　　“因为你是我的挚友。”
　　——所以你不会拒绝我。
　　“那些愚昧的家伙会憎恨你为何将他们带离富饶的埃及。”
　　“我知道。”
　　“没有鞭子就不会劳动的懒虫们会埋怨你让他们颠沛流离。”
　　“我知道。”
　　“即便你把他们从埃及带走了，也不一定能够走到那个应许之地。”
　　“我知道。”
　　奥斯曼迪亚兹瞪向希尔格纳：“你难道以为余不会为了你悲伤吗！法老王失去了他的半身，你觉得他还会快乐吗！”
　　“死亡并不是结束，奥斯曼。”希尔格纳走上前，捧住了法老王的面庞。
　　被他立在原地的牧羊杖即便没有人扶握，也依然笔直地挺立着。
　　“我要做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你。”
　　希尔格纳轻声说道，让奥斯曼迪亚兹看清楚他眼底里的真切。
　　“我必须要去，这趟旅途的尽头有我追寻了许久的答案，为了那个答案，我也必须要去。”
　　希伯来的神明，是希尔格纳转世了这么多次，第一个告诉他追寻的疑问答案在何处的神。
　　希尔格纳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更何况，不管是对于埃及、对于希尔格纳也想要拯救的那些奴隶，还是对于他本人来说，这个结局才是皆大欢喜的。
　　至于要付出的那些艰辛与血汗，不过是追寻答案的代价而已。
　　唯一让希尔格纳感到愧疚的，是奥斯曼迪亚兹的好意。
　　奥兹曼迪亚兹知道希尔格纳此去将会面临什么，他不愿让希尔格纳去承受那些苦痛。
　　虽然初见并不是那么美好，但是奥斯曼迪亚兹和希尔格纳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交手、每一次竞技、每一次交谈中熟知彼此，他们比亲生兄弟还要了解对方，他们看透了彼此的灵魂、骄傲与脆弱，也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对方，令他快乐。
　　即便希尔格纳做出的决定会成为奥斯曼迪亚兹的敌人，他也不愿真的去伤害这位法老王。
　　奥斯曼迪亚兹亦如是。
　　“带着希伯来的人民走吧。”奥斯曼迪亚兹转过身，让低沉的声音传到了希尔格纳的耳边。
　　“谢谢你，奥斯曼。”
　　希尔格纳看着他的背影，本想伸出手拍抚一下他的背脊，但是在半途中，便叹息着收回了手。
　　法老王的圣令传遍了上下埃及，甚至也传到了其他的国度。
　　数十万的那些奴隶聚集到了底比斯的门口，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犹如一大片云层一样，覆盖住了周围的黄沙之土。
　　他没有回去王宫，只是静静地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身旁是曾经被他从奴隶中解放出来、名为亚伦和米利安的希伯来姐弟。
　　他们将会成为希尔格纳带领这支队伍的副手，来管理着这只庞大的队伍——希尔格纳曾经见识过他们的能力，所以知晓他们是派得上用场之人。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而漫长的旅途即将拉开帷幕，离别的时刻到临。
　　“希尔！”奈菲塔莉尔红着眼睛跑到了希尔格纳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上，泪花打湿了白发先知的衣襟：“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或者、或者，你把他们送到了应许之地，再回到埃及，我们再像以前那样，三个人一起欢笑，好不好？”
　　“拉美西斯陛下肯定也不想让你走的，只要希尔你回来，不用担心元老院那些老头子们的坏话，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日子……！”
　　说到最后，奈菲塔莉尔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聪慧的她早已知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人说梦，却依然希冀着从希尔格纳这里得到一个怀着希望的回复。
　　“抱歉，奈菲塔莉尔。”希尔格纳这一次没有推开她，他轻轻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长发，声音里带着轻柔：“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去了就回不来了。”
　　“不能带上我吗？”奈菲塔莉尔吸着鼻子问道。
　　“我可不能把尼罗河美丽的莲花，带到不适合她生活的地方去。”希尔格纳轻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
　　“那你就可以去吗？这不公平！”奈菲塔莉尔眼圈通红，揪紧了希尔格纳的前襟质问道。
　　希尔格纳没有回答奈菲塔莉尔，他温柔地为少女拭去了泪水，只是轻声道：“我该出发了，好姑娘，为我送上一个美丽的离别笑容吧，让我在日后漫长的旅途中有一个念想。”
　　奈菲塔莉尔竭力压住自己想要放声痛哭的背上，捏住了裙角，朝希尔格纳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你，奈菲塔莉尔。”希尔格纳最后拥抱了一下她，然后离开了这个暂时停驻的帐篷。
　　奈菲塔莉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