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之敌(157)
但是希尔格纳仍不满足。
只因为神明依然太强大,而他们还在头顶上的一天,人类就会一直被压迫。
即便是转世了这么多次,甚至还被尊称为了圣人,但希尔格纳一直把自己看作是人类。
弱小的、充满了野心的、多变而纯粹的、会绽放出各色不一光芒的人类。
他以自己是人类为荣。
会想要帮助弱小、会想要让那些困苦的人民获得饱足而美满的生活,会想要他们不必再承受任何的压迫,
希尔格纳的内心里有了构想,然而这构想太过匪夷所思、太过骇人听闻,即便是他也无法立刻做下决定。
这毕竟不是他的世界,而是属于这里的人类。
希尔格纳就好似拿着火把的先知,他想要将这可以带去温暖与饱足的火焰分给愚昧无知的人类,却担心着他们是否会惧怕这火焰的光芒,是否会因为过于无知而被这火焰伤害到。
希尔格纳又一次开始了自己的旅行,他需要用这双眼睛来判断、来观察,是否该实行他内心中的那个构想。
他的足迹遍布了整个希腊,不管是富饶的、贫穷的、偏远的、繁盛的,都出现了希尔格纳的身影。
穿着纯白头蓬的无名吟游诗人用优美的歌声和多姿多彩、生动活泼的故事,赢得了各地人们的欢心。
到了后来,只要是听说了这位吟游诗人即将到来自己的城镇,城镇里的人民会主动地备好美酒菜肴,只等着吟游诗人来为他们歌唱诗篇。
希尔格纳的作诗能力好歹是被埃及王室教导过、以色列的某个金眸国王熏陶过的,要编写处脍炙人口的乐章可谓是手到擒来。
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希腊人民到底是想要听到怎样的故事。
他所讲述的故事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所有人都可以在那个梦幻的国度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职业没有贵贱,即便你是一名被俘虏的奴隶,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官员。
在那里有明亮的房屋可住,有干净的水源可喝,有可口的面包与烤肉可吃,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饿死,所有人都能够去学习高贵的知识。
纯白的英雄描绘得太过栩栩如生了,以至于没有人怀疑那不过是个虚幻的国度,竟然真的开始畅想起倘若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个国度该多好。
当他们这么感慨起来的时候,有不少见多识广的商人插嘴道:“和这故事里相差无几的国度我倒是知道有一个。”
——那当然就是伊阿宋城。
希尔格纳并没有在传唱的故事里提到伊阿宋城,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各种故事糅合编杂在一起,却是得到了比他意料之中还要好的效果。
有许多忍受不了贫苦和饥饿、以及战乱的人民已经决定带上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去往那美好的伊阿宋城,而商人们也开始做起了除了捎带货物以外的生意。
一股大型的迁徙之风席卷了整片土地。
当然,会拖家带口离开的自然都是已经活不下去的贫民,那些享受着民脂民膏、啜饮着美酒、躺在柔软的布料里优雅休憩的王公贵族,当然是对伊阿宋城嗤之以鼻。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这样大手大脚,看他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贱民们根本不需要柔软可口的小麦面包,只需要啃食草根和坚硬硌牙的干饼就行了,更别提美酒和烤肉了,伊阿宋居然还要教导他们知识?
那些只会喊累喊饿、想尽办法偷懒、得用棍棒和鞭子抽打着前进的愚民们哪有这个本事?
所有的国王都在看伊阿宋的笑话,都没有把自己的领土民众和奴隶正在逃跑离开的情况当一回事。
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旅途后,希尔格纳从大陆上乘坐着船只,来到了这个叫做斯库罗斯岛。
其国王吕科莫德斯热情地款待了这位传闻中歌喉优美动人、和阿尔戈号那位让看守着金羊毛的红龙沉睡的奥菲斯不分伯仲的吟游诗人。
他在宽敞的殿厅摆起了晚宴,让自己的儿女和妃嫔都出来一见,希尔格纳坐在左侧的第一个客位上,身旁摆放着的是那拥有四弦的乐器。
这在后世被称呼为小提琴的乐器音色清雅悠扬,十分具有贯透力,并且拥有更广的音域,再配合上希尔格纳那将故事唱出来的歌喉,更是相得益彰。
国王吕科莫德斯的女儿伊达米亚公主蒙着面纱,带着她的侍女也入座了。
伊达米亚公主有着十分美丽的容貌,甫一入座便令这整座殿厅骤然一亮,宾客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的身影。
不过公主身旁的侍女也不遑多让,个个貌美、身材修长窈窕,为首的一位侍女有着幼嫩如橄榄枝叶般剔透的长发,一双灵动的浅金色眼睛透露出了令人不由得侧目的勃勃生机与神气。
其他的侍女固然美则美矣,却少了这名侍女从骨子里泄露出来的飒爽自若。
虽然穿得十分严实,从脖颈到手臂、就连脚踝都被米白色的亚麻布料给覆盖遮挡住了,但从衣摆间似有若无露出的肌色倒更让人心痒难耐了。
这名侍女似乎很受宠,不仅国王关心地问候了她的近况,甚至还可以和公主同坐一席——只是位置稍稍靠后些许而已。
两位美人坐在一起,倒是越发地赏心悦目了。
希尔格纳品尝着自己桌前的美食,却感受到了从主位上传来的目光。
等到他顺着这目光看去时,发现其主人正是公主身旁备受宠爱的侍女。
希尔格纳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侍女那几乎要把自己点燃的目光——虽然在这个殿厅里用着同样热切目光看着希尔格纳不在少数,但那侍女的目光也算是这其中最为火烈的。
“阿喀琉斯,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兴奋?”
公主伊达米亚小声地向自己的伙伴询问道。
侍女、不,是被母亲忒提斯秘密托付给斯库罗斯岛国王,英雄珀琉斯之子阿喀琉斯明明没有喝酒,却仿佛豪饮了一番般双颊泛上了兴奋的绯红。
“就算是见到了传闻中有名的吟游诗人,也不必如此激动吧?”
虽然她同样也很好奇,那传闻中一直带着斗篷遮盖着自己容貌的吟游诗人到底会有何等的琴技,但阿喀琉斯这异于往常的激动情绪令公主都忍不住侧目起来。
“我见到了和我父亲一起冒险的英雄了!”阿喀琉斯目光紧盯着那案桌后方的吟游诗人,按捺着兴奋低声地对好友说道。
“那一日,阿尔戈号出航时,我和母亲一同前去欢送父亲,我一眼见到了他,然后目光就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阿喀琉斯至今还能回想起来,在那狂热雀跃的欢呼声中,犹如隔开了此世与彼世般冷冽的男人静静地穿过人群的模样。
或许该说是凑巧,又或许该说是缘分,被父亲紧紧抱着的阿喀琉斯被不远处晃动着的彩色花束吸引住了目光——毕竟他当时还年幼,自然会被颜色鲜艳的东西所吸引。
只是当他被父亲和母亲挤在拥抱间,装作自己不存在地环顾四周,恰好看到那捧着花束的情侣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希尔格纳恰好从他们之前经过。
希尔格纳穿过了四散的花束和正在彼此拥抱告别的人们,或许是阳光太美好的缘故,完全没有平日里炽热炙烫,反倒是温煦宜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感受一下这不禁令人酥了骨头的温暖阳光,所以希尔格纳并未带上那兜帽,也就让阿喀琉斯看到了他的脸。
那头仿佛凝聚了银色的光辉般闪耀的白发,以及如同阳光下爱琴海的颜色般剔透的沉静蓝色双眼,好像包容了整个世界,让尚且还年幼的阿喀琉斯不知为何,在那短短擦身而过的一瞬,目光就追随着他不肯离去,甚至还挣扎从和母亲惜别着的父亲怀里挣脱下来,迈着还不算长的小短腿试图去抓住那摇曳着的纯白斗篷下摆。
别误会了,阿喀琉斯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要和这个让自己看了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眼睛的人,交换彼此的名字而已。
阿喀琉斯相当自信,只要自己能追上他,就一定可以让对方告诉他名字——哪怕他还是个不及希尔格纳腰高的幼童。
不过阿喀琉斯没能追上他,因为希尔格纳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而阿喀琉斯被追来的母亲抱在了怀里,柔声地责备着他的胡闹。
珀琉斯最后亲了亲阿喀琉斯的面颊,随后忒提斯紧紧地抱着阿喀琉斯、不给他任何溜出自己怀抱的空隙,一直把珀琉斯送上了阿尔戈号。
阿喀琉斯也正是刚好看到了方才还在被自己寻找的人,正沿着放下来的踏板,优雅地步上阿尔戈号。
不过那短短几步的距离看上去犹如天堑般遥远,阿喀琉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阿尔戈号的甲板上,失落了好一阵子。
目送着载着父亲,和想要知道其名字之人离去的阿尔戈号,那时的阿喀琉斯还未理解什么叫做离别,却隐隐约约地提前感受了一回。
就是这短短的几眼而已,或许还要加上因为阿喀琉斯没能满足询问到对方名字的遗憾,使得他几乎记到了现在。
公主伊达米亚一时间愕然地瞠大了美眸,不知道该先问阿喀琉斯居然见过这传闻中吟游诗人的脸,还是该询问这吟游诗人竟然也是阿尔戈号上的英雄了。
“那,阿喀琉斯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过公主伊达米亚很快也兴奋了起来,想想看,接下来要为他们演奏着乐曲诗篇的吟游诗人竟然是大名鼎鼎阿尔戈号的船员,那可是搭乘了众多功绩赫赫英雄的船只啊!
“莫非他就是那传闻中拥有着可以让红龙沉睡、石像流泪的竖琴手奥菲斯吗?的确和这位吟游诗人的事迹相匹配呢。”公主伊达米亚不由得把希尔格纳和同样乘坐在阿尔戈号上以音乐闻名的英雄挂上了号。
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阿尔戈号上最擅长音乐、能够动人心魄到这般地步的,也就只有奥菲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