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70)
“王上,不可!”尉缭当即出声,“这与礼不合。”
若是在周朝还讲究个礼仪,那在秦国是绝没有这样多的条条框框的。嬴政全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他冷冷地扫了尉缭一眼,并未给他留面子,“寡人要操办生辰,自然轮不到他人来置噱。”
尉缭有才能,嬴政是不吝啬对他礼遇百倍,但是嬴政是什么人?他能容忍臣子时时刻刻要与自己争辩,不尊于自己吗?
徐福这才出声道:“那便多谢王上了。”算是应承下了嬴政的提议。
徐福的声音倒是浇熄了尉缭心中的怒火,尉缭刚才被嬴政那样一斥,顿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近来是有些过火了,他是可以不满秦王此人,但是他已经选择了留下为秦王效力,就不应该再在秦王面前摆出姿态来,这样的人……就是他自己也会觉得厌恶。
心中有些羞愧的尉缭倒是也不再开口了。
徐福都应承下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秦王的手笔应当是不会小的,就当是让师弟在宫中好好享受一次吧。尉缭暗暗叹了口气。
只是他实在弄不明白,为何秦王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让他将徐福带走。难道秦王还一刻也不能离了徐福吗?想到此处,尉缭心中又有些不满了。他那师弟,还是留在身边更为稳妥。
“徐福生辰是几时?”
尉缭的思绪中断,抬起头来应道:“就是后日了。”
嬴政点了点头,看来还有时辰去准备。
倒是徐福一直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生辰?他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自然也就没了期待。
尉缭原本还憋了一肚子的话要与徐福说,偏偏碍于嬴政在跟前,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尉缭如今心思有了转变,也不想对嬴政露出什么不敬的情绪来,于是憋着憋着,他都觉得自己快憋晕过去了。趁着还没出这个丑,尉缭忙告了辞。
尉缭一走,嬴政便能好好与徐福说一说生辰之事了,偏偏徐福一招手,“蒹葭,过来。”
嬴政这才发现,殿中还有个麻烦呢,不由得脸色黑了黑。
“龙阳君回魏国去了。”徐福这话不止是对蒹葭说的,也是对嬴政说上一声。
“回魏国去了?”嬴政皱起了眉。
蒹葭倒是愣了愣,脸上也瞧不出个情绪来,模样像是有些恍惚。
徐福点了点头,“在橑杨时,若非龙阳君前来救我,我也不会那样轻易就逃了出来,那时龙阳君之所以有余力还能来救我,也是因为他的人跟了过去,帮了忙。龙阳君当初跟我们走得仓促,魏国之中还有许多事未曾料理,想来现在应该是回去料理事务了。”
嬴政倒是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点头道:“嗯。只要龙阳君回去不是帮魏王带兵打仗就好。”若是龙阳君回去念了旧情,又帮上了魏王,那时他是绝对不会对龙阳君手软的。
蒹葭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却不如想象中那样开心,他也拜别了徐福和嬴政,匆匆离去了。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徐福和嬴政二人。
“你的生辰,想要什么寡人便给你什么。”
徐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想要做秦国国师,王上也给我吗?”
第106章
徐福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半梦半醒的时候,跟嬴政提过这一茬了,所以现在嬴政听见的时候,脸上连半点惊讶也没有。
“你要,寡人自然给。秦国从前没有国师,但今后寡人让它有,自然也就有了。”嬴政答应得十分痛快,但话到这里,他却顿了顿,“但寡人想知道,阿福想做什么样的国师呢?”
徐福万万没想到从嬴政嘴里得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句回答。
“什么样的?”徐福并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疑惑。
“国师之位,有虚有实。若只是担个虚名,自然简单,明日寡人都可下令了。但若是阿福要个实权在握,令群臣拜服,秦国上下敬仰的国师,那自然不是现在便能当上的。”
嬴政这番话太有意思了!
也正是这番话,让徐福确定嬴政没有半分敷衍自己的意思,他听过自己的要求之后,的确是认真地在为自己考量。
“虚名要来没甚意思。”徐福摇了摇头。
嬴政瞧见他的表情,当即笑道:“是,虚名怎能配得上你?”不过随即嬴政的脸色就严肃了一些,“寡人亲口颁出的规矩,论功赏赐。阿福,你若要做国师,仅仅主持蜡祭还不够……”
徐福轻松地接了口,“还有更多的事,我可以做。就好比这次随军上战场。”若是等到天下一统,其中也有他的一小份功劳,他要做国师,还有谁会不信服呢?
嬴政闻言,目光沉了沉。他自然知道徐福说得没错。
奉常寺中那一干人,虽然瞧上去比旁人高贵,但实际上能与那些大将军相比吗?能和进入权力中枢的人相比吗?徐福不会治世,不能带兵,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随军。而徐福去阏与和橑杨时的表现也的确很好。
但是……
但是寡人舍不得啊。嬴政咬牙,心都快滴出血来了。嬴政从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胸有这么宽大的时候。徐福想做国师,他的脑子里便自觉地为他考虑了起来。同为男子,寡人不能拘住他。嬴政一遍遍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但是……寡人还是舍不得啊!
徐福就这样看着嬴政的脸色来回变幻。
“今年年末应当没有战事了。”嬴政收起了心思,对徐福道,“……明年吧,明年你再随军过去。”
徐福自然不知道嬴政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心中经历如何一番复杂又纠结的斗争。
“好。”徐福应得也痛快。在宫中留一段日子正好作调节,然后再出宫去他国正合适。
若不是去往他国游说权臣的人选早已有了,他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差事,不过相比之下,还是随军攻打他国的举动更为光明正大,也让嬴政更好封赏他。
徐福是舒心欢喜了,但嬴政却觉得有些郁卒了。
他问徐福有何要求,还当徐福会对他说,要他遣散后宫姬妾。那龙阳君曾经为了固宠,不是便曾打压过魏王后宫的姬妾吗?怎么徐福半点都不曾放在心上呢?嬴政隐隐生出了个想法来。他怎么觉得徐福好似半点都不在乎他似的。
嬴政从前哪里会想到,有一日,他去除了吕不韦和嫪毐二人,手握秦国大权,竟然反倒患得患失起来了。
二人也未在殿中久做停留,嬴政带着徐福一边往寝宫走,一边问他:“生辰那日想吃什么?”
徐福迟疑道:“王上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吧。”
“可有想去的地方?”
“城中走一走便可。”
“可有想要邀约的好友?”
徐福闻言惊讶,“能邀请到王宫中来?”
嬴政其实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他当然不乐意有人来打搅他们的相处,于是也不掩饰,直接拉长了脸,偏生嘴上还说着反话,“若是阿福想要,寡人自然给。”
“并无。”徐福哪能看不出他的心口不一?想一想,也没什么可邀约的好友,不过苏邑,大不了再加上李斯、尉缭。但是毕竟在王宫之中,叫来之后,或许气氛便拘谨起来了,过个生辰何必这样不痛快?以后还有那么多生辰可过,这次便顺着嬴政好了。
嬴政脸色顿时放松了下来,实在不是一般的好哄。
二人慢慢聊着朝宫中而去。
转眼便是两日后。
这一日徐福自然不会去奉常寺当值,奉常寺中人也早已习惯了他的作风,自然也并不觉有何处怪异。
只是那尉缭自小朝时便是魂不守舍的,时不时还流露出些难过的神色来,弄得同来上朝的官员们忍不住猜测他出了何事。众臣都知尉缭在嬴政跟前十分说得上话,昨日他明明还刚自王宫中出来,莫非是昨日在王上跟前,受了什么斥责?这不会呀,他那师弟从橑杨回来后,还颇受赞赏呢。
众臣实在想不出个明白来,最后只能归结于,或许是将至岁末,国尉一人孤寂过了头,心中抑郁难受吧。
散了朝后,尉缭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见嬴政,但是赵高却直接命人将他拦住了,微笑道:“今日王上事务繁忙,便不见国尉了。”
尉缭气得脸都白了。
那是他的师弟啊!
他的师弟啊!
他师弟的生辰凭什么不是他来操办啊?竟然还不给见人!尉缭一甩袖袍,冷着脸大步跨出去了。若不是想着王宫之中守卫森严,尉缭说不定都一时冲动之下,爬墙去了。
而这厢徐福的心情却是全然不同的。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醒的时候是被香气熏醒的。自从那熏香出过一次问题后,嬴政的寝宫中便再未点过熏香了。平日里寝宫中都没甚味道,空气都是清新的,今日这味道窜进鼻子里,实在鲜明得很。那是补汤的味道。
宫人伺候着他更了衣,恰好此时嬴政就散朝过来了。
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了俩拖油瓶。
扶苏穿着一身黑,像是缩小版的嬴政,他快步上前来,道:“老师!”
胡亥迈着软绵绵的腿,走两步晃一晃,走两步晃一晃,他还不自觉地伸手去抓嬴政的衣袍,徐福真担心他将嬴政的袍子给扯下来了。
扶苏和胡亥明显是被嬴政带过来,给徐福一块儿过生辰的。他们年岁渐长,宫中又无其他姬妾,两个豆丁大的孩子也打搅不了什么,于是嬴政便慷慨地一手一个带过来了。
四人一同用了早膳,今日扶苏不用学习,倒也是难得的放松。
“可要出宫走走?”用过饭食后,嬴政便问了起来。
但是徐福看着扶苏,却不自觉地想起了上次不愉快的经历,于是也只得作罢。他们一块儿出去,那马车之中可就包揽了秦国最尊贵的人,和秦国未来的继承人啊。要是真出个什么事儿,那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见徐福拒绝了,嬴政也就不再提起了,改让扶苏向两人演示功课,扶苏倒也不觉得辛苦,高高兴兴地就开始舞剑了。
胡亥看得直拍手,就跟拿扶苏当杂耍了一样,扶苏倒也不生气,胡亥一拍手他就舞得更起劲,然后胡亥拍手拍得更厉害了,结果身子往前倾了倾,一个没稳住,咕咚一头栽了下去。
嬴政就在一旁,反应迅速,连忙将胡亥捞了起来,胡亥砸了咂嘴,看着他,还清晰地喊了声,“……父王!”
徐福和嬴政都是一怔。
这是一摔把口齿摔清晰了吗?
胡亥抬起藕节似的小肥手,一抹嘴儿,嘴缝里就流出了血丝来。
徐福和嬴政都被吓了一跳,摔出血了?徐福起身去掰胡亥的嘴,胡亥还眯着眼睛,脸上挂着笑,跟摔傻了似的。扶苏也已经丢开了手中的剑,快步上前来,蹲在了嬴政的跟前,望着胡亥。
胡亥一张嘴,血就冒了出来。
好歹是养了那么久的人,徐福对胡亥也早已改观,又因为关系上的变化,导致他对胡亥多有上心,如今瞧见胡亥嘴巴出血,心中倒是有些心疼。
嬴政马上令人去请侍医来。
胡亥嘴张久了有些难受,眼珠子转到一边去,使劲儿往徐福身上瞥,“糊……糊……”倒还是个口齿不清的音。
嬴政松了手,胡亥又转头叫了声,“胡苏。”
扶苏脸一黑,谁特么跟你姓啊!
胡亥似乎读懂了扶苏脸上的不快,又飞快地改了口,“……哥哥。”
扶苏这才露出了点儿笑意。
而徐福就不满了,怎么轮到他的称呼,就那么变异呢?胡亥可是连嬴政都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