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45)
儿戏!
昌平君当然不会承认,他心中还有种恐惧,担心秦国将利刃对准楚国。不管如何,他都是楚国王室中人啊!如今他已失了宠爱的长子,届时他又要如何自处?
嬴政登时就冷着脸看向了他。
李斯和尉缭也几乎是同时目光冰冷地看向了他,十分不满于昌平君的打断。
李斯心道你懂个屁。
尉缭心道妈的我师弟轮得到你来置噱?
昌平君突然之间收到这么多道锐利的目光,还是慌了慌的,不过他心中的不满占了上风,心道,满朝上下这么多人,同他一样不满的,定然不止他一人。他敢开口直言,其他人必然也会附议!
“王上,既然老太卜在此,为何不请老太卜进行卜筮,而让这样一小儿来主持这等大事呢!”昌平君义正言辞道。
不待嬴政开口斥责他,那老太卜已经在身边小童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怒道:“昌平君说话,可要仔细着些,昌平君口中的小儿,可是主持过蜡祭的!若是这在昌平君眼中也能算作小儿?想来满朝上下,也没几个人能被昌平君看进眼中了?”
听见老太卜如此说,徐福都有些惊讶。
原来老太卜这么能说?这一句话得把昌平君的脸都打肿啊!
其他人还不得因此对昌平君心生不满?
原来这老太卜,是人老心不老啊!
这时嬴政才慢悠悠开口,“如此说来,昌平君岂不是连寡人也瞧不上了?”嬴政这话说的分量可就极重了,便如同一座大山生生将昌平君压了下去。
“不、不敢……”昌平君如今是半点都不敢得罪嬴政,嬴政大权在握,不是过去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儿了,现在反倒是他的身家在嬴政手中拿捏着。他敢与徐福对上,也不过是胸中那口怨气没能发泄得出来罢了。如今被嬴政一眼看过来,昌平君便觉得自己一身的热气都嗖地没了,反倒心底泛着凉意。竟是连目光都不敢与嬴政对上。
老太卜冷笑道:“昌平君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很,我年老了,许多卦也无法卜了,唯有奉常寺中徐典事,年纪尚轻,本事又好,乃是我亲自掌过眼的,我当他主持了蜡祭之后,诸位便知他是何本事地位了,不曾想,诸位心中原是不服气的。可这卜筮与旁的不同,诸位乃是朝中肱骨,但却未必是卜筮好手。难道各位还信不过我的眼吗?”
众人忙又道:“不敢不敢,我们自然是信的……”
“对对,是信的……”
卜筮之术莫说在秦国,在各国,在周朝,地位都是极高的,他们哪里敢不敬?
老太卜满意了,却还是追问了一句,“若是诸位心中有何不满之处,便在王上跟前提出来,免得离了王宫,便说我老了,眼也花了,头也昏了,选个不好的人出来,误了王上的大事!”
“不会不会,老太卜的眼光,我们是信的!方才我们也并无不满,只有昌平君……”那人说到这里,古怪地笑了一声,便就此打住了。
昌平君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却也只能硬生生地吃下这个苦果。
谁让他一时按捺不住,冲动地提出来了呢?谁让他错估了形式,到在雨后,偏偏没有一人与他一同站出来呢?现如今反倒成了,满朝上下都是赞成的,唯独他是不赞成的,就他一人成了这个遭人厌恶的“出头鸟”。昌平君当真是气得不轻。
嬴政有些不耐烦了。若非那昌平君横插一杠子,徐福已经顺利进行卜筮了。也不知在殿中站了许久,徐福可适应?可会疲累?
嬴政看向了他。
而此时徐福呢?
他正一脸轻松地看着好戏呢。老太卜会为他出头,是他没想到的,而老太卜与众人的一干交锋,又令他觉得十分有趣。这满朝的人都不太想招惹老太卜,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能力令人生畏吗?不过徐福转念一想,算命之人多少都会让人尊敬不敢得罪,只不过如今他还年少,难得到旁人尊敬罢了。若是他到了老太卜的年纪,恐怕也能在秦国之中横着走了。
“便请徐典事开始吧。”嬴政出声道,“来人,上火盆、龟甲。”
大热天,将个火盆端到殿中来,周围又围着这么多人,到时候都是满头大汗的,实在太不雅观,何况他与火盆挨得近,到时候一身袍子湿个透,哪还有半分风度可言?
徐福当即出声道:“王上,不必了。”
众人都是一怔,不明白他这是闹什么呢。
老太卜甚至拧了拧眉,有些不高兴,他当是徐福方才受了气,如今便撂挑子不干了,心中还暗道,年轻人就是气盛,这点委屈便受不了了。这等大事,哪能是说不干就不干的?老太卜正要叫身边小童扶自己起来,却就见徐福一撩衣袍,就这样在殿中跽坐下来。
“王上,今日我卜我大秦出征的祸福,不用龟甲。”
“不用龟甲?”
“他说什么?他在开玩笑吧?”
“年纪轻轻,还是过分张狂了些呀……”
“不用龟甲用什么?实在好笑……”
刚才还规规矩矩的众人,这个时候就跟打开了嘴上的禁锢一般,当即便出声讽刺了起来。
老太卜也皱了皱眉,道:“你要如何卜筮?”
反倒是已经见识过徐福无数神奇之处的嬴政,十分淡然,他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用何物来卜筮?”
徐福从袖中取出一竹筒来。
众人见之,心中大笑不已,这是何物?如何能卜筮?这徐典事当真会开玩笑!随便带个竹筒来,便说能卜筮了!恐怕此次老太卜的颜面要不保了啊!王上恐怕也要震怒……啧啧。
徐福不慌不忙,将那竹筒放在地面上,指着它道:“此物乃签筒,中间装有无数灵签,若是心中有求,有愿,那便手执签筒,真心实意地求上一卦,随后摇晃签筒,筒中掉出竹签来,拾得何签,便代表你所求之事的结果……”
不待徐福说完,就有人低声道了一句,“荒谬!”
他们原本对徐福是没有什么抵触的,但徐福如今竟然舍弃了古时的龟甲占卜之法,捣鼓个什么签筒出来,那不是荒谬是什么?那昌平君倒也没说错,徐福的确是将此事当做了儿戏啊!
徐福也不生气。
他知道要在这个时代推行相面、抽签、测字之法十分艰难,但并不是没有可行之处。仅用龟甲占卜还是太拘泥了些,若是方法多了,以后奉常寺中擅长不同占卜之法的人便也多了。那有何不好?多掌握一些本事,便多一份神通。他为何选择大胆在朝上用求签的方式,那便是只要在朝上,征服了这一群人,那以后这法子便可以畅行无阻了!
徐福将那说荒谬之人的声音记在心底,转过头来,寻到那人。
于是徐福从地上起身,慢步走过去,递出手中签筒,淡淡道:“大人可敢与我一试?”
那人有些紧张,但见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还有王上在上面坐着呢,当即倒是来了几分勇气,大义凛然道:“说吧,要如何试?”
其他人倒也来了几分兴趣,他们都好奇,这徐福要如何将这出戏唱下去,若是搞砸了,那可就有意思了……说不得王上还会震怒呢……
“方才我已说过,心中想着所求之事,诚心诚意,随后摇晃竹筒,直到其中掉出一竹签来……便可以了。”徐福的目光是淡漠的,却让对方有一种被徐福当白痴看的感觉,顿觉自己好像都低到泥土里去了。
那种比不上的气度,平白让那人矮了一截,心中有些不大高兴,心道,你不过是个典事,如何还比我能端架子?
于是这人冷硬道:“巧了!我心中并无所求。”
所有人都看着徐福,都想瞧一瞧,接下来他要如何解决。
徐福却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漠然地瞧了那人一眼,道:“大人可是在胡说了,大人怎么会没有所求呢?大人屋中多房如花美眷,偏偏却无一人有孕,大人不是急得很吗?怎么是没有所求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人脸色又惊又怒,面带羞色,偏偏在嬴政跟前,他还不敢怒骂徐福,于是只能生生压住了。
倒是其他人闻言,忍不住憋笑出声。
嬴政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老太卜也极为惊讶,不由问道:“徐典事如何看出,这位大人,房中许多美人,却没有子息的?”
那人脸色更为羞窘,却不敢与老太卜争辩,只能再度忍了。心中暗怪自己活该,嘴上乱说,如此被人反杀一着,实在丢脸!
徐福也不隐瞒,当即便道:“大家随我看,这位大人,身材圆润,想来平日里应当是保养极好的,但他的脸上却有一处违和之处。”
“何处?”忙有人出声问道。看来,实在是被徐福刚才那一手,给惊住了!
“这位大人眼下青黑一片,有着阳衰肾竭之象,若是单几房美人,哪里会如此?”
那人登时脸色更为羞窘,忙低下头去。
偏偏嬴政此时也在打量他的面容,于是出声道:“抬起头来。我大秦的官员,低着头,像什么样子?”
那人咬咬牙,只能又抬起头来,给人做个活标本了。他心中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我这张破嘴!叫你胡说!
众人一瞧,似乎正是如此。若是人面黄肌瘦,眼下青黑,那定然是忙碌于事务,睡眠不足,又没有及时补身体,才会出现的症状。而他却是身材圆润,面色不错,唯独眼下青黑,眼底带血丝,那可不就是纵欲过度的现象吗?
“那子息又何处观得?”
“每人的脸皆是不同的,这位大人的脸上,眼下青黑乾枯,人中短平,耳小眉浅,命宫又坐酉地,便有无子息的面相。”
前半句众人是听得明白的,但后半句又听得个迷迷糊糊的,一番话听下来,只觉得徐福这本事实在神之又神。
“我说得可对?”徐福突然转了话茬,问道。
那人虽然面色有些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是如此。”他如今哪还敢找徐福的茬?当即便道:“请徐典事将那签筒给我吧,我……我求一卦!”
徐福也不再为难他,再度将签筒递给了他。这一次,他可就老实多了,牢牢将签筒抱在手中,闭眼冥想,不多时,他摇动手中的签筒,签筒中的竹签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殿之中静寂无声,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着见证更神奇的一幕。这竹筒当真有那般神奇的力量吗?
……叮。
竹签从竹筒中掉出,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地面上的竹签,就连嬴政也丝毫没有放松,他甚至心中微微澎湃,他很期待见到徐福大展身手的模样。
徐福弯腰捡起那竹签,缓缓念道:“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身心莫听邪,直待有人轻着力,圆满枯木再开花。”
他这番话念完,却是少有人能懂其中意。唯有些聪明人,不需徐福解释,便已经从这浅显易懂的话中,瞧出几分意思来了。
“什么意思?”那人急忙问道。涉及到他的子嗣之事,如何能不急?反正面子里子都已经丢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个什么可顾及的了。
“枯木生花之象,代表事情有转机了,安心等待,再离那些个美人远上一些,静下心来。多等上一段日子,便可实现了。”
“当、当真吗?”那人有些不敢相信。他没有子嗣,可不是一两年的事了,他四处求法子,毕竟膝下无子,说出去实在惹人笑话,后来还听人说,娶个能生的妾便可以了,他还特地寻了个农妇娶回家中,那农妇瞧上去便是好生养的,谁知道半点作用也无。如今抽个签,便能解决他的问题?实在太玄妙了些!不,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相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