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老爷的科举人生(27)
“呵呵, 贾恩侯, 这字迹的确不是你的, 你倒是聪明, 知道不应该用自己的字迹,可你千算万算, 却在这个字上暴露了马脚。”穿青布袍的学生指着一个字说道。
贾赦抬眼看去,那个字是善字,他写文章要避讳贾代善, 一向是习惯在善字少了一横, 以此来避讳, 而这本书上也是如此,而且这个字起初的字迹还与他的字迹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了后头像是觉察出不对,才写得歪七扭八的。
“就凭这个字?”贾赦笑着道。
“什么就凭这个字,贾恩侯,我们这里除了你以外,可没人这么写这个字。”穿青布袍的学生怒目而对,仿佛贾赦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大事一样。
贾赦看了一眼蔡良和李子裁,“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怎么就能说是我干的,而不是其他人栽赃呢?”
“贾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蔡良又怒又心虚,立即反驳道。
“什么意思?”贾赦不急不忙地拢了拢袖子,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想讨个公道,索性去找先生吧。”
他说得从容,蔡良心里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蔡良犹豫地朝李子裁看去,李子裁冲他点了下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非得把贾赦赶出去不可!
贾赦就算再怎么得先生看重,对于这样违背监规的事,先生也不敢包容他。
况且,圣人之言向来清贵,此次非但牵扯到贾赦报复同窗的事,还有他辱没圣人之言的事,前者也就罢了,后者传出去,哪个读书人都会看不起贾赦的。
“好,去就去。”蔡良道。
“把书也带上,好叫先生断个清白。”贾赦说道。
众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先生的书舍。
先生正在看书,听到这事,气得脸红脖子粗,辱没圣人之言的事,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
见韩毅气成这样,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里替贾赦担忧。
“先生,贾恩侯为报一己私仇,丝毫不顾念圣人之言,此事已经违反了监规,请先生驱逐他出去!”蔡良掷地有声地说道。
“是啊,先生,我们绝不会与此等小人为伍!”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韩毅虽然动怒,但他却不是那种轻易就被怒气操纵的人,此时恼归恼,他心里却有几分不相信此事是贾赦所为,贾赦若要对付蔡良,之前便大可硬逼着他负荆请罪,何必现在出此下策来报复?
但是见到那本《论语》上的字,韩毅心里又动摇了,这字也的确是贾赦的手笔。
他以前颇为顽劣,做出这等事来,好似也不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韩毅都拿不准主意,他朝贾赦看去,“恩侯,你怎么说?”
贾赦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本《论语》上,“先生,此事的确非我所为,但我知道,是何人所为。”
他说完这句话,眼神瞟了蔡良一眼。
蔡良的后背倏然蹿起了一股寒气,头皮发麻,他知道是谁干的!不,不可能!贾赦一定是在唬他!
他们两个做这件事的时候,外舍里外都没有人,贾赦不可能知道是谁干的。
但无论心中怎么说服自己,蔡良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的,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看向李子裁,李子裁也是一脸愕然,显然他也没想到贾赦会说出这句话来。
“是何人所为?”韩毅皱着眉头问道。
这件事,既然不是贾赦干的,那就是其他人为了栽赃贾赦了,这更是韩毅所不能容忍发生的。
他是个老固执,觉得做学问就是做学问,半点儿旁的心思都不能掺杂。
“先生,岂不闻贼喊抓贼?”贾赦一字字地说道,视线盯着蔡良。
蔡良慌了,慌忙反驳道:“胡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况且我向来敬重圣人,就连写坏的纸都会拿到孔庙里去化掉,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是啊!夫子,您莫相信贾赦的胡话!”其他人也都不信,纷纷替蔡良说话。
韩毅心里头有几分信,又有几分不信,信是因为蔡良这学生心眼狭窄,的确有可能会用这种手段报复贾赦,不信是因为蔡良也的确素来敬重圣人之言。
“空口无凭,贾赦你血口喷人!”李子裁趁火打铁,“先生,贾赦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居然冤枉子恒,我们外舍里如果容这等人继续下去,那我们的外舍岂不要成了京城中的笑柄了。”
“那,”贾赦抬眼,轻飘飘地说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证据?”李子裁愣了几秒。
他心里也慌了,原先还笃定贾赦这回必然能被赶出去,现在却仿佛被反将了一军,整个人不知所措之余,有种不详的预感。
“是啊,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成双。”贾赦笑着看着李子裁说道:“如果没有证据,我怎么会说蔡兄才是那个污了圣人之言的人呢”
蔡良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感到嘴里干涩,喉咙发紧,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他,他怎么会有证据?
蔡良看向李子裁,是他干的?
不,不可能,李子裁自己也参与进这件事,他不会这么做。
一定是贾赦在撒谎!
这个念头就仿佛是蔡良脑海里的救命稻草一样,他抓着这根稻草,仿佛就可以以此坚信,贾赦并没有所谓的证据。
只是可惜的是,贾赦的确有证据。
而且证据,还是蔡良自己亲手递到贾赦手里的。
贾赦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没有做坏事的脑子,偏有做坏事的心吧,白白地送一波人头。
“那证据呢?”韩毅问道。
“证据就在这本书的封面上。”贾赦拿过书,合上后,指着封面上的足印说道,“我自认从未动过蔡兄的书,因此这足印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们可以看看,这足印到底是谁留下的?”
蔡良心里慌了,他为了制造出贾赦恶毒的行迹,故意把书丢在地上,还踩了一脚,当时满脑子都想着快要把贾赦赶出去了,却没想到却是这画蛇添足的一脚暴露了自己。
贾赦笑道:“我敢在诸位同窗和先生面前尝试着对比一下,只是不知道蔡兄敢吗?”
他已经看出了蔡良的慌乱,故而心里越发有了底气。
蔡良面如土色,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他瑟缩地把脚往后缩。
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
刚才对着贾赦喊打喊杀的人登时红了脸,羞恼地躲进人群中,低着头,不敢去看贾赦。
韩毅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蔡良真是跟贾赦所说的一样——贼喊捉贼,而且还意图拿他这先生当枪使。
“蔡良,我问你,这事你怎么说!”韩毅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蔡良,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的这个学生。
在韩毅的视线下,蔡良羞愧难当,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李子裁早已悄然躲到了后头,他心中大惊,唯恐蔡良出事会把他也供出来,他可不愿意被赶出国子监,此时已经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
陈荣贵的眼角瞥见他的小动作,岂会让他轻易逃走?
今日这事,李子裁也逃脱不了关系。
“李兄,你这是要去哪里?”陈荣贵故意高声喊道。
李子裁往外迈的脚停住了,众人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蔡良错愕震怒,在他受难的时候,李子裁竟然想孤身一人逃走!
被辜负、抛弃的愤怒席卷了蔡良的情绪,他恨声道:“李兄走什么,今日这事不是你窜梭我的吗?”
“胡说!”李子裁立即翻脸,素日的兄弟情谊仿佛一张纸一般,一戳就破,他义正言辞地说道:“蔡子恒,你别乱攀咬人,我什么时候窜梭你了!这件事我压根就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相信你这卑鄙小人的话!”
蔡良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我是卑鄙小人?“
蔡良这回真的气疯了,枉他一直拿李子裁当朋友,结果现在李子裁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是卑鄙小人,又有谁是?”横竖已经撕破脸了,李子裁心里咬牙,决定把罪名都扣在蔡良身上,他蔡良有个好伯父,他李子裁可没有,“你辱没圣人之言,栽赃陷害同窗,还欺瞒我们,简直比小人还小人。”
蔡良的拳头攥了起来,指节都发白了,他气得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才会把李子裁这等人当作朋友。
陈荣贵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叫杯茶就着点心看狗咬狗!
☆、46.第四十六章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都想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不想,却是一下子爆出来了不少猛料,比如说蔡良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韩夫子, 觉得他一个同进士没出息;比如李子裁一直暗暗地诋毁外舍的人来巴结上舍、内舍的学子,再比如……
陈荣贵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对蔡良和李子裁的认识简直是要重新改过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实在好看, 尤其是那些和蔡良和李子裁走得近的人, 一个个涨红了脸,又羞又怒,羞的是他们都被李子裁和蔡良给欺骗的,怒的是他们拿蔡良和李子裁当好友,人家却在背后看不起他们。
“够了!”韩毅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怒喝了一声。
蔡良和李子裁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才发现刚才他们两个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说了那么多本不该说出来的事, 两个人脸色倏然变了。
韩毅已经不再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蔡良了, 蔡良的学问是不错,但是人品差, 学问再好,那又有什么用?况且,韩毅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被人嘲讽没出息, 怎能忍下去。
他冷冷看着蔡良和李子裁, 对这两个往日看好的学生没了师生之情,“你们二人犯了监规,从明日起,不必再来国子监了。”
“先生!”蔡良失声喊道。
“不要叫我先生。”韩毅嘲讽地背着手说道:“在下区区一个同进士,当不得你的称呼。”
蔡良的脸色煞白,心知此事已经没有转换的余地,他踉跄了几步,啪地一下坐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扶起他来。
李子裁倒是硬气,愣是白着脸咬着牙,给韩毅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去。
韩毅瞥了蔡良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各自心思不一,刚才还一直跳脚要赶走贾赦的青布袍学生无声无息地跟着韩毅走了,其他人也都前后走了。
贾赦看了瘫坐在地上的蔡良一眼,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和他说,拉着还想看好戏的陈荣贵走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到半天时间,蔡良和李子裁被赶出外舍的事就传到了上舍了。
下了学。
贾赦正低头看着书,陈荣贵转过身来,捅了捅他的手臂,“恩侯,你弟弟来了。”
贾政?
贾赦抬起头来,顺着陈荣贵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贾政正站在门口,朝他看来。
“我出去一下。”贾赦站起身说道。
贾政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不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事,但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贾政一开口就是质问贾赦做事太霸道,不留情面。
贾赦愣了,他都有点儿不明白贾政脑子在想什么了,什么叫做蔡兄是个有才学的人,他一时做错了事,大哥与他既然是同窗,便不该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什么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
贾赦不言语了,他看了义正言辞的贾政一眼,忽然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