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修无情道后(138)
当年江原已隐隐察觉自身气机与这阳刚之气相连,恐牵一发动全身,唯有平心静气,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方能渡过雷劫之危,真正化身于天地道意。
但在江原隐有所悟,欲闭关渡劫之时,不知如何偷摸到他所在的罗煞堂堂主——那个多次交战江原未果的手下败将,趁江原不能动,百般挑衅。
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苏宗主,你要天地大劫,怎么只有一个人?你那宝贝要紧的徒弟呢?你置兄弟于不顾,置朋友于不顾,只为替他寻一剑盼一笑,现在怎么不见他啦。”
“我听说,若要渡这雷劫,便不能心系红尘。你特意将他赶走,莫非是心中有鬼,世人所传都是真的?堂堂师父对徒弟别有用心养在身侧,以便暖榻——”
“当玩物啊。”
便闻天地雷意炸响,但凡这四字一出,江原硬压下去的心绪翻腾暴起,他蓦然睁眼,双目如电,暴喝道:“住口!”与他怒意相连间,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立马叫那人化成灰烬,连声惨叫也无!
但江原喷出一口血来,再难以平静!要过这天雷劫,要的就是无情无欲,可那该死之人临门关卡一言,叫他多年辛秘像被一朝戳穿,心潮涌动,竟再不能恢复如初!
这是江原不能点破的秘密。
原本连想都不能多想。
白晚楼是他带大的。他照抚白晚楼,视他如弟,如子,如友。他要白晚楼修得正道,要送白晚楼人间清明。江原想要的何其简单。
可曾几何时,少年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竟在一夜之间,叫他起了暗晦不能说的心思。心思一动如何平息,天机窥得一丝异样,风起云涌中叫江原嗅到一丝危机。
成也天,败也天。他所修道意,便要无心无情。幸而白晚楼天生无情,不懂压在师徒名分下的那点不可言说,也从不曾在意。他心之皎暇,江原怎可拉他进这人间红尘。
白晚楼被隔绝在外,不能赶及,眼见滚雷齐下,轰然一声将中间的人砸得没了踪影,登时心神一碎,周身狂风四起,勃然大怒!
但见白晚楼冲着那雷光电火中扑身过去,墨发凌乱,一袭青衣覆白霜,眉心红痕泛着黑气,无声清啸之处,四周竹林齐刷刷皆断,倒了一地,叫萧清绝躲都无处去躲,只抱着头蹲在那里暗暗心惊!
这哪里是天上仙,这分明是人间魔!
薛灿被雷阵弹至五丈开外,吐了一口血,面具摔落在一侧,露出青纹毕现的一张脸,该得是富贵满堂王孙之相,眼下连认也认不得,何来灿烂。趴卧在地,咳地心肺都要出来了。
他挖了心头血肉,毁了母蛊,已不能多活。
连照情说的不错,噬心咒被拔了一半,确实是会反噬,薛灿受伤没有作假。但连照情还是没有告诉江原,噬心咒,原叫连命同心蛊,可叫二人同心同命。
同心,便叫被施术的人只记得与施术者有关的记忆。同命,便是叫两人同活。子蛊以母蛊修为为饵食。施下这个蛊的人,只要蛊主不死,身有子蛊的人,基本万无一失。
但薛灿没有想到,即便是江原想不起白晚楼,冥冥之中,江原还是去了无情宗,既喜他,又爱他,叫这蛊术松动,竟要脱离禁制。
不远处雷光涌动,从前白晚楼没有赶上,如今白晚楼即便在这里,难道就有不同吗?江原既然做了选择,结果便都是一样的。
薛灿趴在地上,咳喘几声,不再看他们,只挣扎着转身离去。若是江原不离开西域,也许不必走到如今,可他毕竟偷偷离开的,叫薛灿也不知道。也许江原即便是醒来,心中也不曾信过薛灿,到底是怀了疑窦,这才悄无声息离开。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薛灿也动过念,想过不如就此算了。他离开无情宗时,说成全江原便成全江原,倒确实想过罢手,但世事终不能如他所愿。
既如此,那就不必强撑脸面。与其在这里为一只草编的兔子而痛心,倒不如先杀了那些无情宗的弟子,好损他无情宗一员大将!
他的尸傀虫已炼成,但凡被它咬上一口就能叫世人癫狂,白晚楼再厉害又如何,他道元已损,又染魔气,入魔是早晚的事。佛道两门匡扶正义满口虚伪,他倒要看看,若天下第一宗出了一个魔,中原要如何收场。
江原自醒来没怎么挨过雷劈,不知道这雷打在身上究竟痛不痛。因为他不在无情宗时,见谁都不是滋味,轻易不会心动。后来去了无情宗,虽然见哪个都好看,随便望一望都要叫天雷闻色而至给他立个规矩,但有白晚楼。
不错。
有白晚楼。
但凡有白晚楼在,江原就没有挨过天雷的苦楚。白晚楼疯也好,不疯也好,向来是闻雷色变,替他挡得牢牢的,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多邀一分功。
白晚楼唯一做的是什么?大约就是疯的时候粘着你,若嫌他粘得紧了,叫他离远一些,他就当真远一些,安静坐在那里。你不叫他,他就不出声,也不动。
从日头东,坐到日头西。
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任何事物都不能叫他动摇。
从前见那背影笔直,只觉可怜又可爱,但到如今想起,江原方觉如哽在喉,蜜糖如刀,叫他心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江原之前就一直很想问白晚楼,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坐你就坐,让你等你就等,你就这么相信别人会回来找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不是啊只有你是VVIP待遇,其他人已经咔嚓了。
意图煽情江小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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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只渡一人
当年的天雷是真的痛,叫江原瞬间便没了意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甚至不知道白晚楼发生了什么。
当他醒来,他不过是以一个路人的身份,听着茶馆闲话,看别人笑话当年风姿无双的天下第一如何犯着疯病。然后还安慰白晚楼:“你不要难过。”
白晚楼眨眨眼:“不难过。”
江原颇为欣慰,又高兴又酸楚。
高兴于不必和一个老变态争风吃醋,酸楚于白晚楼果真是真的无情呀,就连外人都说他师父的心是如何偏得死死的,最得偏爱那个却无动于衷。
如今想来真想把脸埋到土里。他一心想捧在手心里的人,最后被关在云顶台。那是一座浮台,当年江原建它,最初是要与白晚楼在这里日日看山峦,朝朝对风云。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但两个人在一起,便能有一个家。人也不必多,那么一两个,热闹点的,就够了。
虽然江原从来没有说,但他确实很想要一个家,说句不怕丢脸的,江原嫉妒栖凤谷中那一对夙鸟许久了,它们虽然不是人,却已经生活在一起,还偷摸生了很多蛋。
江原每每爬到树上,盯着蛋,盯着鸟,面露羡慕之意,就会被夙鸟啄下去。这个长期鸠占鹊巢的变态,竟然连个鸟蛋都不放过。若鸟有灵性,便一定这样想。
他想给白晚楼人间清明,结果白晚楼疯了十年。他想要送白晚楼大道仙途一场,结果转眼间叫白晚楼与他共度红尘,还结了春风之实。
江原幽幽一叹。
他都做成了什么事呢?从前他只想戒个色,就被劈没了十年。如今他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更过分的也做了,就算眼下这雷将他劈成灰,也是不过分的。
这回白晚楼不在,没能替他挡上一挡,连骨子里到心,都像化成了灰。十年是真的,他不记得,一年似真又假,他活得虚妄。前尘不过如此,七情六欲付之笑谈,就像一粒烟灰,在沧海中不值一提,掸一掸也就过去了。
雷声一阵紧一阵,血肉几乎要开始崩裂,江原正浸在不可自拔的自我怀疑中,忽然一阵大力袭来,砰地一声,撞地江原喉间泛腥,眼冒金星,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比泰山碾压过。
这力气比这雷厉害地多,都要叫他的骨头散架。江原睁开眼,才发现白晚楼紧紧捉着他的手臂就在他眼前,满面癫狂,眼中惊惧而心碎。
是为他。
江原:“……”
其实白晚楼一直是这个模样,只是江原当作他疯了,但谁能说白晚楼没有疯呢?他岂非疯了很多年,既糊涂,又清醒。
江原忽然清醒过来。
不论如何,白晚楼都不应陪他去死。
他一个激动,一下将那雷阵击出八丈之高,只盘桓在头顶,一时惊惧万分,竟碍于江原气势,不敢再冲将下来。它虽无情,亦是天意,到底也会欺软怕硬。
江原就疑惑一件事。固然他不记得,那白晚楼究竟是不是记得他,如果记得,为什么不说,连个名字也不叫一声。如果不记得,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江原从前以为,没有什么比被人当作替身更憋屈的事。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更憋屈的,是他就算争风吃醋,也郁闷地找不到对象,还他娘的骂了自己很多遍老变态。
“我知道你大概生气我放他走,但他救过我。只是如今也就——”江原没再说下去,站了许久方道,“去找云行吧。他们眼下一定与圣教的人在一起。”
却在江原离开时,白晚楼忽然抓住江原的衣袖,开了口。
“你没有别的话好说吗?”
江原看着白晚楼。
有倒是有。
但眼下雷威颇重,他要与白晚楼在这里说什么?
说白晚楼想起多少?说从前只想着叫白晚楼修个大道,结果回头把他拖进红尘了。说他什么都想了起来,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还是说白晚楼当他是谁,苏婉儿当他是谁,薛灿当他是谁,他果真又是谁。
等他们叙完前尘旧事,把事情理一遍清,两个人都要被天雷给打成灰。纵使江原已较从前皮糙肉厚,也抗不了太久的。他周身泛痛的皮肉难道是假的吗?
“……回去再说。”江原故作轻松,就像身上泛着焦香的人不是他一样,“你若再在此地,只怕一身修为前功尽弃。到时候你师兄一定骂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