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6)
“小常哥,你真没有感冒吗?怎么看着很冷啊。”夏桃想要靠近他,却又被冰得收回了手,自己搓着手掌把脸缩在围巾里,试图取暖。
常安的衣服甚是单薄,衣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来来回回之间还能露出些皮肉,暴露在空气里,像结了霜,冷得扎眼。凉气钻了进去,挨着皮肤,像是划过了绒毛,凉得腰窝发软。
常安打了个颤,摸了下自己的脸,似乎是冰凉的,“大概是体质这样吧。”
“也没有见像你这么冷的,像是没了体温一样啊。”
没了体温?
常安咀嚼着,轻声说,“是有点像。”随后回想起昨晚的事,犹豫着问夏桃,“昨天,那里怎么样?”
夏桃正垫着脚看小早,回头跟他说,“啊?‘鬼市’吗?不怎么样啊,冷冷清清的,不怎么热闹。”
常安慢慢停下手里的活儿,声音宛若游丝,“没有什么不对吗?”
“嗯?”夏桃叫着让小早不要蹲在地上玩泥巴,没有听清楚他的话,问他,“什么?”
“没有……什么不对吗?”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凉意顺着皮肤渗入血液,凉得他似乎是没了知觉。
夏桃感觉到他的僵,问,“小常哥,我们昨晚上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有什么事发生吗?”
常安立马否认,说,“没,我就,问问。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一手抓着自己的腕骨,指甲深深地嵌了近去,骨节发白,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我们,是怎么走的?”
“怎么走的?就走到小广场啊,你不是就说有点感冒的样子吗?我们就原路出去了。”
原路……
怎么可能是原路……
常安浑身冰凉,被冻住的思绪中,不能相信。
夏桃试着在和他说话,“小常哥,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怎么老是记不清事。”
“我……”常安哑言,“我只是,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丢东西了?遭小偷了吗?”夏桃给他出主意,“怕是小偷的话,小常哥你就在家装一个监控吧,这样放心一点。我们家装了一个,就怕那个傻小子在家出什么事,没有人发现,还挺好用的。”
“监控吗?”常安从杂乱的思绪中,抓住了这么一句话。
若有所思。
夏桃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手机里似乎有人在催她,她急匆匆地,说去隔壁商场买个东西,让帮忙看着小早一下。
小早在干枯的槐树下蹲着,像是在玩小石子。
常安走近了,才听见他的小声说话声。
“小猫小猫,你不要动……”
“小早?”常安叫他。
小早听见了声音,立马站起身,把手好好地背在身后。偏着头左右看看,才小声说,“怎么了,小常哥哥?”
常安也轻声问他,“你在干什么?”
“有小猫,刚刚有小猫,哥哥……”小早回头去找,“刚刚在这里的……”
小猫?
这里,从来没有过猫……
刚刚,只有小早一个人,从他出门开始,他一直,看着的……
他蹲着,冲小早招手,“过……过来小早,”他的声音又开始在抖,咽了口水,喉结上下起伏,“那边,太脏了。过来吧,衣服弄脏了……”
他不敢过去,只是招呼小早过来。
小早乖巧地小步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咬着耳朵悄悄告诉他,“那个哥哥,一直在看着你,小常哥哥。”
常安顿住,没有转头,只是问,“什么哥哥,他在哪里?”
“在……在前面的路口,他刚刚亲你,我都看见了。”
常安像是落入冰窖。
7.
太阳有些下去的时候,凉意渐生,夏桃把小早叫走了,像是要着急要回去了,说是再不回怕他被坏人拐走了。
常安全身僵硬着,没有反应过来夏桃的玩笑,小早跟他说了再见,他却仿佛没有听见。明明初冬的天,他却像是入了寒冬,身子没了温度。
那个男人......
那个看不见的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在跟着他,一直。白天黑夜,跟着他,缠着他,入了梦,或者,早就入了这一幅畸形的身体。
阴魂不散,像是恶鬼。
常安在门口站立着,一动不动,垂着头,头发挡住了眼,只有苍白的半张脸,隐隐咬着呀颤抖着。
风声、对街的说话声、劣质的音响、车来车往,他都注意不到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喉咙发紧。
常安就那么地站着,像没了气息的雕像,呆滞、突兀、并且怪异极了。凉意渗人,远处的人打量两眼便收回去了目光。
好像一切都静了下来,周围变得虚无般,只有寒风吹动的空气,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不......
有猫叫!
常安猛地抬起头,惊愕的眼透过额前的碎发,看见对街墙角上,一只猫从槐树枝丫上,跳了下来。
落在地上,轻柔地叫。
身影轻巧,像是影子。
影子......
常安看过去,没有,那猫没有影子。在下午的虚弱的太阳光下,虚幻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踩着纤长的腿,向他走过来。
近了,常安才觉得眼熟。
是晚上那只被人卖的杂色猫!
是它。
常安颤抖的身子终于有了动静,他转身朝街角看去,空无一人,但他却凉意入骨。
常安吸了一口气,喉结隐在衣服里,声音低低着,带着怒气,带着恐惧,“你......你是不是在这里?!”
有薄汗从背后而起,热意迅速被凉风席卷而过,只剩下湿漉漉的冷,贴在背后。
“你,想干什么?”常安的眼里没了神,如同停滞的漆黑的潭水。
“都是你对不对,都是......七月半,对,从七月半开始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你带来的是不是......”
常安语无伦次,话说得颠三倒四。脑子一片混乱,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找那些可疑的痕迹,找那个男人的痕迹。
他颤抖着,胸膛起伏,不稳的声线,低垂瑟缩的身,都在暴露着常安的害怕。
那只杂色猫靠近了他,常安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恍惚间察觉脚腕一片冰凉,随后一团冷气顺势依附而上,绕了他一身。
常安抖得更厉害了,不受控制得,整个人弓得仿佛一张拉紧的弦,任何动静都能让他受惊乍起。
还是那股凉意,盘旋至他的脖颈,像一只冰冷的手,环住他的身,扼住他的喉。
动弹不得,任其摆布。
如同,恶鬼的俘虏。
凉意入了耳,像是叹息,悠远缥缈,了无生息。
他在说:“......不要怕我......”
猫在脚边虚弱地叫,整条街吵吵囔囔,吵闹入耳,痴笑,低语,咀嚼。
常安闭了眼,被迫抬起了头,眼角泛了些泪,他的牙齿磕磕碰碰,带了哭腔,“你......你不要,缠着我......”
湿润的潮气落在眼眉处,像个吻。
“不......不要。”常安叫出声,嘶哑着。
随即他便被占了口舌,被迫张着嘴,和那湿冷的凉意交缠。
常安想要挣扎,那凉意竟然钻进了后腰,入了脊背。搂住他的腰,扬起他的头,紧紧地将他挟持住。
常安垫着脚,那凉意如同有知觉的藤蔓,在往下面而去。
“不......”
常安从喉咙里面挤出一丝的气息,像是哀求。
他的意识深处,还是为自己怪物一般的身子所羞耻,见不得光一般的恐惧和害怕。
“不要......”他喉咙噎着,津液漫着,滑落在嘴角,声音呜咽不清。
但是没有任何的作用,只是无用的挣扎。
常安感觉那凉意已经铺满了他一身,从脚尖裹挟,像是冰冷的蛇类,吐着蛇蝎,将他紧紧缠绕。
没了喘息,便是顺从。
如同人偶。
当冰冷入了体,成了一部分,就不再有刺骨的知觉,不再会有反抗和异样。
就只剩下凉意,连思绪也被冻住了一样。常安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没了自己的意识,若有似无地似乎就要开始回应。
那湿冷的吻,像是无边的海,就要将他淹没。
但是那包裹的感觉却在慢慢散去。
意识在回笼,吵闹声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脚脖子边的猫,消失不见了。
常安微微颤着,睁开带着泪珠的眼,茫然无助地想要找什么,却被那刺眼的阳光晒得重新合上了。
“孩子......”那是苍老的,带着低哑的声音。
常安睁开了眼,看见面前杵着杖的老头。
“您......怎么会,在这里?”常安下意识地问,抬头环顾四周,又突然回想起什么事情,呆愣愣地问,“我怎么了?”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记忆,但是那潮湿的、暧昧的凉意,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不由得常安不去想起。
“你这是,被邪魂入了体啊......”那老头颤颤巍巍地靠在木杖上,身上是陈旧的衣,但是却没有湿气,浑浊消逝的眼,担忧地看着他,“那东西,十分厉害,你,你怎会招惹上他......”
常安扭过头去,看着那空荡荡的街口,低低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凉意仿佛还残留了两抹,他缩了缩身子。
“好孩子,我老了,不能......随时护住你,”那老头走近了,树根盘结一样苍老的手,拉起了他一边的手,“你得,自己走,一元复始,去旧还新的那天,本是鬼魂最弱的时候,找个朝南弃北,离城十二里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