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18)
嗓子哑着,但是眼泪却好像在诉说着关寒的决绝,在告诉他自己的茫然无措。
好像这好不容易的一次相见,却生生强迫他去做出什么选择,去想明白什么事情。
常安不明白,如同这幅壳子一样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从心底溢上来的窒息的难过、慌张,像一张网,占据了他的思绪。
从里面挣扎的时候,有一个念头,似乎在告诉他,如果......如果他没能够抓紧关寒......如果.....
他只是想着,恐惧就足以让他六神无主。
想要叫住他,却发现回过头的时候,关寒却只留有一个背影。
冷硬的,不近人情的,好像不相熟的陌生人般。
心在慢慢痒痒地变得喘不过气,压抑着,又似是哽咽着,说不出话,也叫不出声。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
他没有发现在暗处,沉沉注视着他的目光,温柔且残酷着。
魂识好像突然一个清醒,那是,他知道关寒名字的时候。
在梦里。
不......也许,是称之为回忆的东西里。
那目光,实在是熟悉得,仿佛无数次,在哪里经历过。
在哪里呢?
昏黑中,在寂静的黑暗中,冰冷的凉气如同鬼魅攀上了他的身,丝丝入骨,亲昵地靠近,像是在和他亲吻。
清凉的湿气覆盖在嘴边,勾着他交缠。
凉气从嘴角处钻进他的喉,好像滑进了身体深处。
低沉的声音,在昏暗中,问着他说,“还没有......想起吗?”
想起?
常安舒服地任由凉凉的寒气将他团团围住,杂乱无章的脑袋里,只是觉着,那目光,那打量窥伺的目光,着实是似曾相识,却不知从哪里开始。
他懒着,放任自己从混沌中停下来,想挣脱片刻。
但是,那亲吻的人却不如他所愿,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擦过好像泪痕一样的痕迹,在引导着问,“什么时候......见过我吗?”
什么时候?
见过......关寒?
那是,在灰暗的没有声音的监控里,那些可耻的情/事里,那个......隐约可见的影子吗?
常安的眼睛在虚空中合了合,掩下心底的难堪和羞愤。
那个影子......在打工的小餐馆,夏桃......小早看见的时候,他也在.....
不,他想起了,还在更久的时候,在......在那鬼市上,那杂色的猫,背后坐着的人,黑夜藏住了他的身体,只有,只有猫的毛发上,那双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关寒。
不不不,还有,还在那之前,在七月七的鬼节,在半夜的公交上,那个坐在他身旁的,靠着的静坐的男人,轮廓分明,但是只有影子。那车上的鬼魂,是他......是他在护着自己......
还有吗?
对,在......搬进来的时候,在那里,看着他走进去的关寒。
像是狩猎的猎手,看着自己一步步迈进深渊。
然后恶鬼缠身,不消不散。
在那之前,吵闹繁杂的住房楼,吵吵囔囔的声音,来来往往的人,小孩儿,煮饭的女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擦肩而过的男人.......
男人,等等,黑衣......
和自己肩上披着的,如出一辙......
他怎么也想不起,想不起那男人的长相。却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刹那回头间,冷冷的注视感,和那幻相里,一模一样。
是他,是关寒。
他早就盯上了他。或者是,他早就找到了他。
也许,是在更早的时候。
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
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去往他所在的那个地方。
常安在自己的回忆里,惊出一身汗。
他睁着眼,回神有了点焦距,看见了眼前极有耐心的男人。
他不会放过他的。
他找了他多久,又......忍耐了多久的一个人的寂寞。
19.
风从明亮的窗户一角钻进来,压抑着,沉闷着,发出呼啸而过的声音。
常安站在陌生的窗户面前发呆。
那天的突如其来的醒悟,像是拨开了云雾,突然清晰了起来。那样的念头,那样的沉默强势的男人......就像是缕缕缠绕的凉气入了身,侵进脾肺,溢进骨髓,将他冻得,清醒异常。
想到那漫长的岁月里,关寒......就那么一直游荡在人世间,看人来人往,看风起云涌,看时代衰亡.......
谁会知道,在黑暗的地方,在永远不会温暖起来的地方,有那么一抹残魂,靠着余念,要找到他不肯放手的那个人呢?
那么长的时光里,是有多大的忍耐力?
去看世人的悲欢离合,看人生百态。悲伤欢喜都是别人的,聚、散、亲情、友情......爱情,都与他无关。
关寒.......
他想到那双悠远深沉的眼,也许,在那些时刻里,他只是冷眼旁观着,压着眉眼,在阴冷的地,漠然地看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关寒会在人世间徘徊这么久,更不知为什么他不入轮回,成为恶鬼......
也许,念头也就一瞬间闪现在他的脑海里面,但是他怎么也躲不开.......也许,是和那些记忆里面的人有关。
和那个常安......
亦或者,是和他......
这样诡异且沉重的东西,突然与卑微的、懦弱的自己有了关系,好像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常安在明白过来的一瞬间,慌了神,仓促着逃跑了。
是的,他逃跑了。
在漫天的黑暗里,他摸不清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向不知名的地方。
身后是关寒低压的声音,冷若冰霜,没有温度,又像是阴冷的蛇,声音绕上去,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被迫听着。
“你会回来的......”
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
那双冷淡的眸子,不知道在看着他的背影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幅痴狂可怖的模样。
“不要怕我.......”
恶鬼的身,却述说着悠长深邃的情话。在他身后,追赶着,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
那声音,混着窗户外面的风声,竟然像是怪异诡谲的笑,让他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跳不再是平缓的常态,他深深地呼吸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
头发过了耳,几缕搭在了后颈,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间隙间可以看见他低低的眉角。
身子瘦削且高挑,阴柔脆弱的美凸显着,在透过窗户的一小束阳光前面,有些雌雄莫辨。
出神着,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衬着面前的阳光,有种异常的和谐。
身后的门突然敲着,打破一室冷寂的氛围。
是夏桃。
她在门口问着能不能进来。
常安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这里,好像从那一片的昏黑中,没头没脑地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或者是在原地打转着。
四周没了方向,房子街道好像隐在了黑纱后面,隐隐约约,像是海市蜃楼,阻挡不了他的行动。
他像是,成了一个飘荡的魂。
他却不自知。
在摆脱掉身后的凉意入骨的声音之后,他像是撞到一个什么人。
那是夏桃,在便利店的街头,正准备去上班。
他胡言乱语地说着,眼前依旧是一片昏沉沉的黑,压着眉眼,痛着,混杂着。
转而,便没了意识。
“小常哥?”是夏桃的声音。“你还好吗?”
常安合了合身上的衣服,咳了咳嗓子,“没事的。”
声音虚弱着,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小常哥,你还会回去吗?”夏桃轻轻地问他,像是怕打扰到他。
回去?
会那个地方吗?
“我......”常安哑哑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只是夏桃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急急忙忙地朝他解释着,脸上有些白,“小常哥,这里你随意住着,就只有我......还有我弟弟......”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小早?
常安道了谢,问她,“怎么......没有看见小早?”
“他身体不好,多半时间,在,在医院待着。”夏桃磕磕绊绊,低下了头,没有抬起眼看他。
身体不好?
上一次,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儿,身体竟然不好吗?
“那我......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吗?”常安问,眼睛看着地下光滑的木色地板,他很少对别人请求什么事情,手指不自觉地攥住衣服的一角。
夏桃好像有些惊讶,她声音扬高了些,又像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了,“谢谢小常哥!”
常安抬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反应大。
“啊......”夏桃笑了笑,头发被扎成马尾在身后,眼睛大大的,该是青春洋溢的时候,但是说不上来,她整个人,沉沉的,像是那天在七楼上,离开的时候。
“小早......很少和别人玩,他有点孤独......”夏桃明明在笑着解释,但是话里,眼里,难受得又那么明显。
常安知道他不该问,但是他没忍住,“那,叔叔阿姨.......”
这问题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夏桃却地偏了偏头,叹了一口气,“我有机会告诉你看吧小常哥,如果你愿意听我说。”
常安点头,说愿意的。
夏桃一下子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叫着他赶快去吃饭,让尝尝她的手艺。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是一直认识的夏桃的样子。
常安缓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别人。只希望夏桃能够好好的,也恍惚间,想到关寒,想到他说,夏桃不能是他的.......朋友。
为什么?
他又冒出来一个问题。
好像没有解释,就那么蛮横无理地,不由反抗地要求着他。
常安轻轻地骂着,像是自己的嘟囔,怕被什么人听见。于是不敢大了声去,只是自己小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