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20)
关寒静静地看她,“你知道?你弟弟的死,和你有关?”
他的声音泛着冷气,像是个局外人,在听一个外人的故事,听不会对人讲出来的故事。
“啊......是,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夏桃撩了下头发,“那时候,小早早先身子弱,出生的时候妈妈大出血,浑气多,阴气也重。我那时候......”夏桃慢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头发散着,挡住了她的脸。
“那时候我还不懂那么多,只是能看见些小鬼,别人看不见,便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但是小早是我弟弟,我看着,越接近他,他好像就越虚弱。”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关寒问,声音混在迷迷蒙蒙的凉气里,像是没什么感情。
夏桃也不在意,自己说自己的,絮絮叨叨,像是在说一件什么别的无关紧要的事,“发现......小早的额头上,乌黑越来越多,从手臂,到脚踝......很多的伤,像是被灼烧一样。”
“后来我知道了,那是我身上太过于盈满的活人的生气。意思就是,那些伤全部都是我造成的。一个生命的出生,我那时候很欢喜,好像血缘在牵扯着一样。我高兴,有这么一个小家伙。而且小早,也很黏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些什么生死的人,鬼气阳气......这些东西,能让他一天一天虚弱下去......”
“最后的小早的离世的意外,都是因为我啊......”
夏桃的声音越说越低,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鼻尖滑落了一滴泪水一样的珠子,她没有去擦,像是自己根本没有感觉,也没有在哭。
关寒站立在一旁,装作没有看见,在这个时候,他无所谓地,可以照顾到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脆弱的、倔强的自尊。
“所以......我看着小常哥,总觉得和小早一样的虚弱,”夏桃清了清嗓子,却还是有点异样的沙哑,她侧头看了眼常安,“关寒哥......你不用在意,我早就知道小常哥,或许有个......什么交往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是和小早一样的样子。”
那些斑驳的,留在脖颈之外的那些痕迹,她一开始是惊讶的,只是看见小常哥若无其事,面如平常的样子,她才没有说出来。现在想来,或许小常哥自己都没有发现,甚至于......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好笑地勾了下嘴角,有些泪水挂在了眼前,模糊不清。
“他......不用在意我是什么样子。”话音刚落,关寒就瞬间来到了常安的身边,坐在了一遍,冷气跟着他,突然有些沉,“我们早就该相聚的,只是时间差了一点,但是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夏桃睁着逐渐清晰的眼睛,看着他,“小常哥......?”
常安在冷气中待了很久了,关寒将他抱在了怀里,声音没有起伏,双手环过常安的腰背和腿弯,起了身,在耳边印下一个湿凉的吻,说着:“他会记起来的,还有.....”
“我不会伤害他。”
冰冷的黑气里,传来的是关寒的声音,模糊里面,看见了常安被那人搂抱着,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本该如此,融为一体。
而这话,是夏桃听见的第二次了。
在那回,离开了常安的房子之后,她怎么感觉也不对劲,后背几乎被汗湿了,她折回去了,想要敲门,但是门却自己开了。
还是一样冷淡的声音,迷雾里面,模糊不清的男人,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回来,在说着话,朝她说:
“我是常安的爱人。”
“他来找我了。”
还有一句话便是——“我不会伤害他。”
那时候的汗像是突然冷下来的凉冰,将她冻了个颤,连同脑子一样僵住,她说不出来话,似乎也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什么。
该质问,还是该疑问。
好像都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只是呆傻着,信了那白天出没的恶鬼的话,想想也是心大。
夏桃抹了下眼角,看着即将消失的身影,说,“那请你,一定照顾好小常哥。”
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虽说是鬼,没有生人的气,但是那眼里的,深沉悠远的东西,也许就是是她没有理解的所谓的爱情了。
跨越时间的长河,谁要找到谁?
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谁也不会放手就是了。
只是小常哥,或许还差一点,遥远的以前的东西。
夏桃自己想着,却突然被关寒唤了一声,她抬头应着,“怎么了吗?”
关寒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依旧是背对着她,冷冷不近人情的模样,问着:“那个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走?”是小早要离开的时候?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快了吧,小早该走了,他快要意识到,死亡是什么东西了,我需要再陪他一段时间......”
夏桃老老实实说着,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
“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说完,便裹挟着湿冷的雾气,朝着小楼的上层去了,转角没有灯,黑黢黢的,倒是和灰黑的雾气在了一起。
夏桃赶紧叫了一声谢谢,慌忙着,怀着感谢。
但是那转角的楼梯件,随着消散的黑气,留下了一句,“互不相欠而已。”
转眼便彻底消失了。
阳台上的阳光偏得更加斜了一点,角度拉扯地更大了,光有些弱,带着暖意的黄,在诉说着时间近了下午时分。
夏桃恍神一般,看了眼时间,擦了把脸,急匆匆地也出了门。
把一室的寂静关在了身后。
楼上......像是被隔绝在外,关门的声音没有惊扰到这里的沉沉的安静。
而湿湿冷冷的,暗着,昏黑的室,太阳光斜着,怎么也不能大片地照射进来。小方块的地板,还有那墨绿色的窗,墙角沉睡的薄荷......
和那老城七楼的房间,处处相似。
将那个地方,搬到了这里。
这是常安熟悉的地方,他没有意识地昏睡着,在关寒的臂弯里。
梦还在继续着,如同醒不过来的梦魇,在缠绕着他。
耳边的话,周身的凉,四周寂静且安全,没有喧杂的说话声,没有受惊吓的鬼怪,阴冷的窥伺打量,不怀善意的觊觎。
都没有。
凉意潺潺,如水似纱。
明明没有温度,但他却十分舒服地蜷缩在里面。
冰冷的凉气滑过下颌,探至胸前,解开了他的衣物,裸着他的胸膛,他无意识地嘤咛。
裸露着的皮肤接触了凉凉的空气,似乎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又缓缓地舒展开来,接受着,承受着,遍布全身的凉意。
丝丝入魅,在勾着他做些难堪耻人的梦。
21.
睡梦当中的回忆,在一点一点被勾动着,涌现出来。
黑气萦绕着,常安沉睡在混乱的似梦非梦的那些所谓的......回忆里。
那作乱胡闹的事,那借着酒气放肆的样子,还有那些喑哑的、在日光正盛时候寂静的难以入耳的声音,在混乱的酒意之中起起浮浮。
那是......大概是,大概是一次顽劣的放纵。
好像是的。
放纵。
常安在那昏黑沉重的睡意里面,飘忽的一丝思绪,想着。
梦里,那模模糊糊的大家宅院,精美的花藤,高耸的小楼阁,看着遥不可及。那像是......像是一个蚌壳,漂亮安静,严丝合缝地闭合着,里面造了一个温暖的安静的地方,让他在只能在那里面安安分分地待着,世事他不知,人情也不懂。
纷争扰乱,轻易地被那高墙隔开,随后便分成两个世界。
他在那后面,无知、无助地听着那些低低的闲话流言,悄悄地讶异着,在......在停下脚步的花丛后面,但是听见的,好像又不是在他身边发生的事,争权夺势,战火家国,像是什么遥远的故事。
梦里的‘常安’不懂,疑惑着,莽撞地跑了出去,想要问个清楚,知晓个明白。但是他一出现,那哄哄闹闹的三五人群便作了鸟散状。
都在避着他,都在瞒着他。
但是......
为什么呢?
问题接连不断地出现,为什么?
湿冷的房里,常安皱紧了眉,闭着眼,像是在替那梦里的人问着,口中喃喃自语,低不可闻,细微着声。
好像跟着一起发出声音的,还有那低低沉沉的重复的问,还有不期待回答的自语。
“马上......你就会知道了。”
“不要急。”
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回响在房间里,在慢慢融进黑色的湿冷的空气里,消失掉。
似有回响,声音荡荡。
常安似是没有听见,他的梦,还在继续着。
梦里的人,跟他一起叫着为什么,但是声音气急败坏,叫着,喊着。四周没了他人,只有那被叫做母亲的老妇人,在哀叹着,让他乖巧些。
说着什么他的身子,盘算着那不知所言的自保安生,还念着寻了别的小姐姑娘......
后面,那妇人的声音,便越来越远,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急促的喘息,他转身而去,不愿多听地走开了。
他烦闷着,厌弃着......似乎是厌弃的。
那隐约可察的,偷偷的打量和讥笑,在他身后,在那街头巷尾的角落里,都在告诉他这副不阴不阳的身子是有多异样扎眼。
那里面......那里面还有着说不清的嘲讽。
那眼神里,在说着,要不是那他身后的宅子关着他......锁着他,那他......不知会成什么样。
那些阴暗眼、不怀好意的打量,在暗处,在嗤笑里。
肆意横生。
他怕着,怕着那些风言风语,又烦躁自己毫无还击之力,高墙关着他,又护着他,他不知是该有怎么样的情绪。
这身子......又该怎么样?
他自己独自烦恼,哀愁着。没有人听他讲,从室房的窗户之外,他努力地看,不眨眼地看着,盼着有什么人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