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73)
他受了些伤,没有力气站起身来,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只能曲起膝盖,把脸埋在腿间,抽噎许久,竟然掉不出眼泪。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此去难归,此去不归。
这世界那么大,离别就是永别。
他当时拿了殷洛给他的信物,看到殷洛的背影,突然就知道他回不来了。
别走啊。
别走啊。
你走了那么远,已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过了一会儿,他被虚虚地抱了一下。
这是一个离别意味浓重的拥抱。
男童咬了咬牙,没有抬头。
殷洛说:“安平,再见。”
*
安平,再见。
安平,此生无缘再相见。
*
男童终于哭了起来。
未来他可以读书识字,可以习医练武,可以有吃不完的、甜甜的糖葫芦。
他不在乎未来,只想跟着离开。
【第六十九章-溃不成军(十三)】
青泽仍是对小面摊情有独钟,眼见天光乍破、朝霞初现、陆陆续续有摊贩开始忙碌,熟门熟路挑了家面摊就坐下了。
阿临道:“清泽哥哥,我们继续收集碎片吗?”
青泽点了点头。
看殷洛简单吃了些东西,青泽站起身来。
十层结界封印完毕,四面大门业已彻底封锁,原本镇守在城门口的将士都撤回到了皇城周边。
青泽挑选的城门口是最早封闭也是最小的一个,城门周边原本安置着第一波逃难者,数量也不多,现在都已经进了内城。
他要施法出去,自然不能被旁人看到。
偌大城门口下空空荡荡,唯有前方广阔地皮上燃烧殆尽的火堆、空空荡荡的屋宇残留着人群聚居的痕迹。
城门前的透明屏障上不时流淌着金色的符文。
青泽化出一缕青火,直直向屏障探去。
小小的火苗没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青泽皱了皱眉头,右手掌心贴在结界上。
——法力被阵法吸收殆尽。
上古神兽法力强横,屏障上的符文俨然在吸收自己法力后越发华光湛湛。
原来在城内一天比一天虚弱,不是自己的错觉。
要想在不破坏整个结界的情况下从城里出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青泽收回手,对阿临道:“我要暂时禁除这一小片的结界,需要屏气凝神,不能分心,妖族感知力灵敏,你帮我监守四周,如果有人靠近,第一时间提醒我。”
见阿临跃跃欲试地点头,他道:“你法力低微,不要自行战斗,留着我来解决。”
阿临把头点得更欢。
“清泽哥哥,我知道的!”
青泽转过身,捏起法诀。
凝神静气,形神归一。
青泽闭上眼,用法力感知着结界的波动频率,一点点模仿出类似的频率。
咚、咚、咚……
咚。
——就是现在。
结界上凹出一个青光凛凛的小洞,边缘与结界波动别无二致。
“清泽哥哥——!”
青泽睁开眼睛。
阿临焦急地看着他,伸手指向远方。
青泽放下捏法诀的手,转过身。
离城门口数米远的空旷地皮上,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着宝蓝色缎衫,脸戴面具。
一人身长两米有余,皮肤青紫。
缎衫男子摇摇折扇,悠然开口道:“青泽,又见面了。”
——是那个穿黑袍的家伙的声音。
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和魃混到一起去了。
他给陇下村人分发禁药,害得全村皆亡,是个心术不正的手段毒辣之人。旱魃虽然性情大变,毕竟也曾是堂堂天女,竟然会和他同流合污。
青泽化出长剑,衣袂翻飞,皮笑肉不笑道:“手下败将,还敢露面。”
缎衫男子哈哈大笑:“青泽,你为了破解这个结界,耗费了不少法力吧?”
青泽道:“那又如何?剩下的法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
缎衫男子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青泽,劝你莫要再鼻孔朝天。我可不是当时的我了。”
青泽嗤笑一声。
缎衫男子气得嘴角抽动了一下,强忍了一会儿怒气,反而笑了:“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折扇一挥,身姿迅疾地向青泽飞去,手一抖便是几道罡气,青泽翻身上前,刃锋飞舞,翩翩然几个剑花就将罡气生生打了回去。
罡气砸落在地上,煞时树倒屋斜、播土扬尘,竟然很强横。
也不知道男子到底修习了什么邪术,短短数日间,不但伤势全然恢复,功法更是大增。
不过,既然落到自己手上,无非是这次死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青泽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扬手又是几个剑花,不过十数招内便将男子压制了下来。
缎衫男子与他缠斗了一会儿,突然得意地笑了一下。
“旱魃!”他喊,“去杀了那边那个人!”
青泽瞳孔微缩,锵地一下猛刺,一脚踹飞男子,便要转身去护殷洛。
他一直刻意把争斗范围控制在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回返的距离内,何况还有阿临在一旁,殷洛不可能有事。
“宋清泽,小心——!”
是殷洛的声音。
殷洛性情沉稳,难得听到他这么急促而慌张的语气。
有什么可小心的?
危险的明明是殷洛才对啊。
缎衫男子趴在地上,桀桀怪笑着。
青泽低下头。
一根长长的毒针刺穿了自己的腰。
青色的衣衫上晕出血来。
青泽愣了一下,身形有些摇晃。
阿临拔出毒针,笑得纯洁又无辜。
缎衫男子与青泽缠斗正是为了将青泽引到阿临身边,再用殷洛来声东击西,让他好趁青泽露出破绽时偷袭。
阿临少年似的身体渐渐抽长,生着一张难辨阴阳的脸,睁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身上的魔纹像华丽喧嚣的图腾。
“清泽哥哥,”他说,“多亏你刚才破解了结界,不然我还没力气刺中你呢。”
青泽道:“……你是魔族?”
阿临连连点头:“是的呀。”
青泽道:“你是谁?”
“我怎么会蠢到告诉你我是谁?”阿临道,“清泽哥哥,我只负责把你抓起来,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能逃过一劫,就报复魔族吧,可千万别报复我。”
青泽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个他指的应当是缎衫男子。
阿临道:“从陇下村开始,是的哦。”
青泽咬牙:“陇下村……”
阿临道:“是我们设的局哦。”
他分明已经变成了大人,却仍保持着之前刻意伪装的、少年似的、活泼任性的语气,衬着那根长长的毒针和毒辣的话语,真真讽刺极了。
另一旁,旱魃得了缎衫男子的命令,在檐上几个纵跃,凌厉地向殷洛扑去。
殷洛下意识往怀里一摸,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被青泽拿走。
他在龙神庙见过旱魃,知晓旱魃身形灵敏,自己必然来不及逃跑,便蹲了下来,右手在地上抓了一把,一副吓得不敢逃跑的样子。
旱魃一步步靠近,揪着他的左手手腕想把他提起来。
殷洛身形一翻,把刚才抓在手里的黄土往旱魃脸上一撒,裹着黄沙的双指直戳旱魃双眼。
旱魃松开他的手,捂住双眼,另一只手愤怒地在空中乱舞。
殷洛一边脸颊被划出几道血痕,摔倒在地上。
他撑起身体,抻着脖子努力看了看不远处的青泽,一下子红了眼睛。
青衫青年腰间已是一大片猩红,吃力地看着他的方向。
下一秒就栽倒在了地上。
不要。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画面。
这是什么可怕的梦魇。
青泽法力高强,他从未见过青泽受伤,却突然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见过这个肆意盎然的青年,捂着淌个不停的血,愤怒地看着自己。
下一秒就栽倒在了地上。
血染红了一地白色的花。
他亲手铸就了那样的结果,除了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个胆小鬼。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这样号泣着。
许多年、许多年以来都这样号泣着。
不停发出求救的声音,害怕被人听到,祈求被人听到。
唯一听到的人竟然被自己亲手杀死。
只能继续缩在坚不可摧的壳里。
没有人能够打破。
然后,拯救他。
然后,拯救了他。
——等你回来,我还陪你喝龙涎。
殷洛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心慌气短竟然两眼一黑、又跪到了地上,急得狠狠砸了一下地,挣扎着想向青泽爬去。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穿透灵魂的绝望却将他包裹。
不要。不要。不要。
他还没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
下一秒他的脚踝就被一股巨力握住。
旱魃已经拂开了眼前的黄沙,看着企图逃离的猎物,一爪把他拉了回来。
殷洛紧抓着地,十指在沙烁上划出几道血痕。
他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泽被阿临交给远处的蒙面人,终于发出被逼至绝路的、困兽似的哀鸣。
旱魃力气很大,把殷洛拉到身前后,揪着他的后襟猛地翻过来。
殷洛身上脸上一片狼藉,沙烁和血痕混杂,疼得指节紧攒在一起,仍是执拗地看着青泽的方向。
旱魃一只手锁住他的喉咙,逼他转过脸,另一只手高高扬在空中。
殷洛一向是十足惜命的,此时却好似不要命了,又急又怒地看着旱魃,抓起一片石片,猛力向锁住自己喉咙的旱神的手臂捅去。
若他能有平日的半分理智,应当知晓:这个举动除了激怒旱神,不可能起到任何攻击效果。
旱魃皮肤早已变异,锐利的石片断在了上面。
*
青泽慢慢苏醒过来。
针上有毒,他分明昏迷了许久,伤口竟然现在还在流血。
青泽定了定神,坐直身体,睁开眼睛想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
四周很黑,青泽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他法力受制,只能等双眼适应黑暗,借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判断出——他是在一间牢房里。
房间很小,有一道铁门、几堆草垛,没有窗子。
铁门不是寻常牢房的栏杆似的铁门,而是实心的、密不透风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