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48)
五官相貌和之前书生笔下的无数个美人相差无几。
村里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许多事情,这事药郎也没放在心上,只记得这次之后没多久,小姑娘等书生收起画摊回去后,跑到自己的药摊前,有些拘谨地说想要买药,磕磕绊绊讲了好一会儿自己才明白,就卖给姑娘了好一些,不知她吃了没有,但过了两个月也还是一张婴儿肥的小圆脸。
她真正出现变化就在外乡人到来之后不久。
村民大多知晓村里收留了个男人,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小姑娘出门渐渐出得少了,偶尔上街买点东西也能听到邻里话里有话告诉她黄花大闺女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太好,让她把外乡人赶出去。听说小姑娘次次都只是笑,说快了快了。
那天外乡人来村刚满一个月,卖药郎近日生意不太好,为了多赚些银两,收摊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时值傍晚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身影聘聘婷婷地走近了。
她的腰肢如扶风细柳,下巴尖尖,嘴唇红红,皮肤白得可见微青的脉络。
她走近了,看着他,道:“药郎,林先生呢?”
书生姓林,曾在村外当过夫子,回村后大家也都叫他一声先生,经营着马马虎虎的画摊生意,只因又没等到那个隔三差五来买美人图的女客人,早早收摊回去了。
卖药郎看着她红艳艳的碎花袄和扎成麻花的辫子,觉得陌生极了:“你是……”
女客人听了他这个问题反而心情很好,捂嘴笑道:“我之前经常来买林先生的画,您应该记得的。”
——是那个小姑娘。
她知道书生已经收摊之后神情有些失落,第二天来得更早,又让书生画她。
后来便能听到坊间许许多多书生和姑娘眉来眼去的传闻。
书生画的美人起初是笑靥如花,微翘着鲜红的嘴,带着欲说还休的羞稔。日子一天天过去,新画的美人越发艳丽传神,神态却渐渐阴恻恻下去,每一丝毛发都真实细腻到了有些渗人的程度。
一幅幅美人图栩栩如生,且妖且艳,或行或倚或坐或躺或舞或思,无一例外地阴恻恻笑着。
拜他飞涨的画工所赐,原本马马虎虎的画摊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书生的画有种难言的蛊惑,好似那不是画,当真是个艳丽又诡异的美人。
这些奇异之处自己当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是关于“神鬼丸”的传闻在村里甚嚣尘上他才将这些事同神鬼丸联系起来。
最初关于神鬼丸的消息是如何流传出来的已然无人知晓了,也许是来自姑娘家的闲谈,也许是来自邻里的窥伺,也许是来自外乡人有心的泄露。——不过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陆续续有爱美的女孩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拜托姑娘给她们试试那传说中的药。先是和姑娘最相熟的女孩,随着几个女孩越发靓丽纤瘦,口耳相传间,许多素未谋面的女孩也暗中服用了起来。
姑娘出门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到了后来,都是别的女孩到她家里去买药。
偶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一个背影,步伐仪态有些像姑娘。她已经换上了村里少见的华丽长裙,头发在头顶盘得像朵花,斜斜插着一根步摇,纤弱得犹如风中的一根芽,持着一柄扇,应当是挡在脸前,步子轻飘飘的。因她最终也没转过身来,至今为止,卖药郎都不知晓那是否真的是昔日的姑娘。
如果是的话,那便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
【第四十八章-陇下魔踪(七)】
村里向姑娘买神鬼丸的人越来越多,读书不利的孩童、好吃懒做的赌徒、辛劳工作的佃农、双眼昏花的妇人……无论是谁,只要吃了这神鬼丸,便似开了灵窍,可以做平日不可做、想平日不敢想。
书生一度不再开他的画摊,直到与姑娘起了争执,撕破脸面回来了。他向来彬彬有礼,那还是卖药郎第一次看到他称得上气急败坏的神情。
卖药郎是个会吆喝的,有着做买卖特有的、利索的嘴皮子,与书生日日相对也已很久,别说至今都算不上朋友,连完整的对话都几乎不曾有过。
他没念过书,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嘴皮子有多利索提起笔来就有多痛苦,对浑身书卷气的书生便有一种既自卑且自负的敬而远之,又把每日远远观察书生的日常当做出摊时打发无聊最大的消遣。
书生向来是个过于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说不定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不远处还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药摊。
重新支起了画摊,书生仍是画美人,起初几天总是找不到感觉,笔仍是那支笔,墨仍是那瓶墨、纸仍是那种纸、书生仍是那个书生,画出来却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他画一张撕一张,撕完双手扣住脑袋,应当很是崩溃。
卖药郎记不清书生到底崩溃了多久,直到书生脑子里曾经无数的画册美人似乎渐渐与姑娘重合,又与更深处的东西融合,最后成为了真实的具象。
他把具象画出来,觉得自己找回了原来的感觉。
起初画的女子与昔日的还是有七八分形似的,唯独眼神空空洞洞,后来便渐渐很难称得上美,与其说在描绘美人,不如说他在勾勒一个越发清晰的、无人察觉的怪物。
画中美人下巴尖尖、弱柳扶风,脸色是人类不可能出现的一种惨然的而糜/烂的青,下眼睑是通红的,上眼睑又发白,眼泛绿光,伛偻着服饰华丽的身体,像一根燃烧殆尽皱缩起来的柴,连阴恻恻的笑容都已经消失,顶着画皮似的脸,病态而神经质地瞪着一双眼睛,露出了宛如阴沟里见不得光的、窥伺着的、贪婪猥琐的、呆滞麻木的、老鼠似的兽的神态。
她的面容装扮俏丽依然,却已然不能再保持一个正常的人的姿态,畸形怪异地显出一种对比强烈的可怖。
书生看着成品的神情太复杂,让人分不清楚他对自己的造物是憎恶、痴迷、怀念抑或恐惧。
也不知是否因为没有模特,他应当是渐渐忘记了怎么画美人,画的脸是没有大变化的,身子却时常画错。有时多画了几颗头、有时嘴角淌着着几缕且黑且长的头发、有时掌心生出了一只眼、有时半边身子画塌了、有时脚画到了头顶、有时手从肚脐伸了出来、有时四肢骨骼颠倒、有时画了一条长长的身体和十几双腿、有时眼睛长在了脚上、有时趴在地上像只笨拙的蜘蛛、有时蠕动着像长着人脸的蛆、有时肢体扭曲得像畸形的枝丫……他画得越多,似乎对人类正常形态的记忆越模糊,大脑里虽然尚存拼图碎片式的轮廓,也只能凭着只觉乱七八糟勉强拼凑成一个整体。
唯有呆滞贪婪而怪异的神情却越发深入骨髓,融进了画作的每一个笔触间。
她们都顶着画皮似的脸,病态而神经质地瞪着一双眼睛,露出了宛如阴沟里见不得光的、窥伺着的、贪婪猥琐的、呆滞麻木的、老鼠似的兽的神态。
随着书生的审美越发诡异,来买他画的人也越发的少,等卖药郎察觉到的时候书生甚至都不再画美人了。他眼下发青,瞳孔布满血丝,嘴里喃喃自语着,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无法能画出平稳的线条,却抖抖颤颤地画起了卖药郎见过或没见过的草药。
“一……”
“一……十……”
“一、十、百、……”
“一、十、百、千……”
“一、十、百、千……一、十、百、千……一、十、百、千……”
他心头的具象终于抽丝剥茧,彻底剥落曾经人性尚存又畸形病态的仍被他当做是人类的皮囊,暴露出其下最深的呆滞贪婪本身。
每一种草都跃然纸上,叶片大小不一、有深有浅,连那颤抖不已蜿蜒曲折的线条都与其诡异的姿态相辅相成。
他画的是草,是炼药的草。
是空空的美人皮下支棱着她身躯的难填的欲壑。
是双眼不可见却仍被感知到的可怕真实。
是药。
一日强身,十日洗髓,百日通灵,千日飞升。
外乡人从姑娘家出来已经是他到村中的第一百日,姑娘蛰居在家好些时间,家里的门槛快被越来越多的、上门求药的村民给踏破了。
那天风大,很有些飞沙走石的剑拔弩张,后院撒的碎米被吹得满地飘,急得母鸡咕咕咕跑,肥胖的身子好似要乘着风飞起来了。挂在篱笆上的经幡扯出呼呼作响的声音,可惜村里没有庙宇也没有和尚。堆在墙角的柴火被捆得牢牢的,枝丫间密密麻麻的缝隙因空气的剧烈挤压而晃动着干燥的柴火也咔咔挤压起来,似无数张被拉至满弦的弓在发出强弩之末的哀鸣。
有的人在街上、有的人在屋里,他们吃着早茶、扛着锄具、侃着闲天,每个人似乎都一如往常,脸上挂着尚带泥土气息的笑,心里却已然很不平静。
冥冥之中,他们似乎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的生活将会有前所未有的变化。
也许从那黑色的药丸不曾被任何人在明面提起却悄然盛行开始,便注定有什么要发生。
命运的齿轮被有心人默默转动,带动着每一枚无人在意的螺钉。
外乡人迈步出来。
“一日强身,十日洗髓,百日通灵,千日飞升。”
数月后被所有村民在心中倒背如流的口诀还尚未出世,讲述口诀的主人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迎接他的是整个村子暧昧的沉默。
唯有邻家养的黄狗疯了似的吠,爪子紧抓泥土,浑身的毛炸得像刺猬。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往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邻居哐的一声推开门,提着一根木棍往黄狗身上骂骂咧咧地打去,把狗打得很服气,后退两步,哇地吐了一地,委屈地趴了下来,尾巴夹在腿间,模样颓然。
村民纷纷被大风吹得有些迷眼,男人们鬓间的碎发都扬到了眼角,挠得皮肤发痒,女人们或捂住发钗或抱着小孩,长长的衣袖也扬起来,挡住小半张脸。
卖药郎记不清外乡人的模样,只记得他披着长袍,也不知到底有多厚重,竟然在大风中纹丝不动,脸上戴着面具,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气场。
他说他是遥远山门的修士,信奉天道,修炼上百年,与妖怪交手元气大伤,流落到陇下村,有幸得到村内恩人救助,心怀感激,给了恩人山门中不世出的秘药。既然村中大多已然知晓此药,恩人人菩萨心肠,愿与大家同享飞升之福。
恩人便是那个姑娘了。
“这药一开始是免费派发。我是真的不信这药能通鬼神、得仙道,但村里人服用后无一例外的精力充沛、心情舒畅,可见确是可以强身健体、提神醒脑的灵药。”卖药郎一边回忆一边对殷洛道,“也就过了一个月吧,最开始服用神鬼丸的那几个人,竟真的都说自己能通灵了。他们可以数日夙夜不眠却精神抖擞,耳聪目明、百病皆消,干起活来比谁都要爽利,或力能扛鼎、或媚骨天成、或智计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