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83)
小儿吱吱呀呀的指着中央祭坛,哭个不停。
他的眼泪同大人们的血一起融入祭坛,融入两极四象里,而他被无形之手桎梏住,只能自顾自的流眼泪。
谢秋寒心生不忍,上前拉了小儿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可那小儿却开口说话了。
这下终于是他能听懂的:
“盘古父神开天辟地,以身为界,以精魄为道,造大宇宙……”
谢秋寒一愣……牵着小儿的手自然而然松开。
这是禹帝。
小儿后退一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相貌淳厚的大人,耳垂厚大,慈眉善目。
谢秋寒毕恭毕敬道:“见过禹帝。”
禹帝只微微颔首,继续道:“上古时,诸神混战,天道折损,诸神为弥补过失,舍身殉道,其中伏羲女娲以身为炉鼎,将其分置两半,一半为因果,一半为轮回,合则为天道,二人合葬,温养天道,女娲嘱后人轩辕氏择机取出。”
谢秋寒自然而然看向旁边的祭坛,想必这就是禹帝口中的“诸神舍身殉道”之景。
禹帝也一样看着祭坛的先众前赴后继的从容就义,怜悯道:“然二神殉道后,战乱再起,上古神祗心血毁于一旦。”
谢秋寒一愣,“什么?”
“九黎与炎黄争夺霸权,破不周山之封印,九黎部族灭轮回道,得万鬼为军,天道就此塌陷。”
祭坛、洞穴飘散虚化,只余下二人,漂浮在虚空之中。
禹帝道:“诸神费尽心思,不惜舍身所取之道,又因战而废了。彼时吾尚为垂髫小儿,然得伏羲上神青眼,得到神谕,上神早预知灾祸,传我大衍九阵,九环紧扣,相生相克,可维系世间平衡,同时,命我替他他埋骨于秘境之中,机缘来时,自有造化。”
谢秋寒追问:“什么机缘造化?”
大禹摇摇头,怜悯道:“吾非神谕之人,汝亦非神谕之人,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盘古开天辟地,死而化界,天道折损,诸神殒命,大禹踏遍九州,粉身碎骨。
再尊贵崇高的神祗,也逃不过一份无可奈何。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正是,无可奈何也。
第79章
上古神祗舍身取义, 重塑天道, 然不过多时, 再次因战而废除。
大禹承继伏羲上神遗命,布下九鼎, 维系天地秩序。
谢秋寒理清来龙去脉,毫无疑问, 现在这棒接到了云邡手中了。
不管周吞机逼迫与否,云邡生来的使命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
大禹叹气, 一扬手,四处场景虚化,上古以来的遗迹通通消失在了幻境里——那本就不在了,只是一些留在他脑海一隅中的悼念。
“罢了,痴儿, 离去吧。”
谢秋寒盯着脚下虚浮的碎石,缥缥缈缈之间, 他仿佛又要回到现实中。
可就在这时, 他眸光微微闪烁, 抬头问:“圣人一定是对的吗?”
大禹微怔。
谢秋寒又问:“上神一定是对的吗?”
大禹眉头蹙起来,似乎不理解怎么会有人理直气壮的接连问出这样两个问题。
他只是一缕传承的神识, 没有精魄,超出他所知范围的问题只会让他朽木似的脑袋咯吱咯吱转不过来。
谢秋寒看他神态, 便不再问了,而是蓄了一抹微微的笑在唇边。
那不是他往常善意的、和煦的笑,而是夹着一点讽刺和不快。
“多谢圣人启示, ”谢秋寒躬身,作揖,继而起身淡淡说:“只是我不喜欢你们这些慷他人之慨的神圣,咱们就此别过吧。”
圣人精魄像戏台上吱呀到一半的木偶人,生生卡了关节,立在虚空里,神情有点茫然。
谢秋寒转身,离去。
他曾笃行圣人之言,以之为救世人之道,慎言谨行,日日不敢忘怀。
如今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曲折路,恍然梦醒。
满口仁义救不了世人,满天神圣挽不了危局,他也不必喜爱神圣,他只喜爱一个人。
.
一场淋漓大汗,谢秋寒猛地从梦中惊醒。
紧接着,他头痛欲裂,大段的画面涌过来,涨的他眼冒金星,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再清醒之时,他对上一双碧眼。
对方比他还像历了劫,满头大汗,惨无人色。
正是狐王。
谢秋寒皱起了眉头。
狐王当即神情一凛,倒退两步,腾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房中下人奴仆全都倒在地上,面色发青,胸前没有起伏,是不明原因的全死了。
谢秋寒抿一下唇,问:“仙座在哪?”
狐王:“…………”
看狐王不答,谢秋寒有些不快,兀自拂袖起了身。
狐王嗅出他的不满,背上出于本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答:“仙座已至中州帝京。”
“什么!?”
“仙座取回金丹,就地成神,取出红澜身上的魔骨,而后马不停蹄赶往了中州。”
谢秋寒听他说完,神情紧张起来。
他顿也不顿,先足尖一点,足下蔓开一道生机,没了生气的奴仆们微微抽动一下,竟然又有了呼吸。
一片黑雾拢起,谢秋寒消失在了原地。
狐王见状,二话不说跟上了。
岭南中州之间不止千里,跨越了崇山峻岭和河海无数,饶是上古异兽,为了跟上谢秋寒,狐王也吃了些苦。
他见谢秋寒虽神色焦急,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杀气,但神智仍然极其清晰,心性也和之前无异,便知道自己原先的主上的确是回不来了。
没有办法,契约也定了,传承也给了,他硬着头皮也得跟下来。
没过多久,二人便到了中州的地界。
中州受九鼎拱卫,王鼎不可侵犯,城外立着坚固的屏障,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守在城门外,城门是巨大的黑色石头垒成的,东西南北四道门都浇筑了铁水,写满了护卫神咒,不管是何方神圣来了,都必须委下身段,乖乖接受士兵检查,方可入城。
今日城门外的队伍更是排的满满当当的,穿着各色服饰的百姓和九州强人都挤在了这个时候入京,以观祭天大典。
谢秋寒立在半空之中,扫一眼底下的人,耳尖微微一动,将几个修士的话语声纳进了耳中。
“你们说,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平白无故圣上祭什么神啊?”
“是不是摄政王想……嗯?”
“别胡说,摄政王想篡位还等现在吗,好多年前他入京不就能做了,摄政王为社稷鞠躬尽瘁,可不能这么诋毁人家。”
“呿,还说不得了……”
“哎哎,别,我倒听闻这次祭坛并非摄政王和圣上所布,而是紫霄天宫的仙座摆的,仙座前几日在岭南晋神了!”
“您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就跟谁不知道似的。”
“你消息灵通,你说一个?”
“说就说,”这人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五年前仙座在雍州降服鬼军一事吧?”
“怎么的?”
“我听门中长老说,那雍州鬼军乃是鬼魈,与千年前时的恶象是一模一样,那年仙座就领人去降服了恶鬼,可到现在不过五年,不止雍州,九州各地也都冒出了这样的怪物,如今局势危急,仙座才来京中,和王上商议解决之法的……我听说吧,此事就是因为仙座擅用秘法,才乱了套的。”
“什么?”
诸人惊讶极了,连忙追问。
“哎我就是听长老那么一说,也不知道别的, ”这人小声道,“可你们想想,他们紫霄山是不是十分的会见风使舵,千年前辅佐太武帝,他们成了皇家道场,现今又瞄准了摄政王,风光不减,这哪里像个修道的样子。”
“嘘……说不得,说不得……”
紫霄山风光多年,树大招风,惹些闲言碎语很常见,谢秋寒早不放在心上。
可是这些人说到鬼魈之事,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扫一眼底下还叭叭叭个不停的修士,直接袖袍一震,真气打在几人天灵盖上,那几人立刻吐血倒地,起码痛个三四日才能起得来。
狐王见此情景,噗嗤一声笑了。
谢秋寒转回脸,不声不响的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就让狐王脊背发凉,身子骨全僵了。
他立刻见风使舵:“颠倒黑白,小人,打得好。”
谢秋寒低声笑了一下。
他正色向狐王道:“狐王不必如此,我虽继魔神衣钵,但与往昔并无不同。”
狐王抬着脸看他,往常灵慧狡猾的眸子里闪过一点迷茫之色,但很快被掩盖下去,他低头,应:“是。”
五年前,他初见这少年,并不放在眼里,且为夺他身上魔丹,使出各种阴谋诡计,将他们一行人推入幽冥之中,历了一番艰辛。
可也正是在那之后,他发现谢秋寒竟然和后土鼎有了联系。
谁也不知道,后土鼎根本不属于九鼎之一。
此鼎乃轮回之容器,青丘狐一族奉了蚩尤遗命,费尽心思收集后土大神女娲之精魄,成此鼎,取代了雍州底下原先那顶,为的就是修补轮回道。
万年的温养,万年的期盼,轮回道从未苏醒。
可就在谢秋寒进幽冥时起,轮回之眼睁开,选定了他做那个传承人。
于是狐王认谢秋寒为主,并在红澜褪去蚩尤骨后,拿来献给谢秋寒,让他接受了蚩尤魔神的传承——狐王以为,谢秋寒醒来,就应该不在的,他以为,上古翻手云覆手雨的魔神蚩尤可再临现世。
但终究是奢望。
诸神已死,荣光不再,站在浩浩荡荡浪潮上,斩头露角的,都是新人。
谢秋寒也回头,看了一眼狐王,突然说:“我见到了九尾狐先祖,与你很像,不过足尖毛发是红色的。”
狐王一怔,什么?
他突然心跳如鼓,他外祖母是一只三足金乌,因此父亲杂了些血统,足上皮毛也都是红的。
谢秋寒道:“九尾狐一族列八,在三足金乌之后入祭坛殉道,乃诸正神之一。”
狐王猛地看他。
正神……
“黄帝后人大禹,粉身碎骨,镇九州,而蚩尤亦留下传承,嘱托你看顾后世,你虽服侍魔神,但是为万古天地,也算功德。”
说着,他一抬手,青色契约一串串从狐王身上冒出来,消散在空中。
“此后天高地阔,尔等上古遗民大可与凡人一样,以先神后人自居,行走天地,不必再拘泥小小秘境了。”
狐王呆立,全然怔住了。
那时连已经在祭坛下观望的天珑都感受到了,仿佛自古就加诸在上古遗民身上的枷锁咔擦一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