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38)
红澜皱眉道:“随身带着就是了,难不成还供起来。”
说中了,谢秋寒还真打算去供起来。
红澜仔细看他神情,耐心道:“大荒草木不生,物产匮乏,我身无长物,唯有这环佩还值几两钱,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都这么说了,谢秋寒只好将环佩系回腰间。
红澜这才放过此事,转而道:“还有一件事需同你交代两句。”
“师兄但说无妨。”
红澜道:“头一回见你时,我对你说的话,不必介怀。”
谢秋寒一愣,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神色平和,目光宁静,与第一次相见时那尊煞神相去甚远。
他顿了顿,见谢秋寒面容青涩真诚,又添了一句:“你且记住,无论归宿处,行到山穷水尽,便山穷水尽。”
谢秋寒点点头。
他将这话琢磨一阵,可不知详解,只好郑重道:“记住了。”
这很像他生辰当夜的情景,云邡对他说,修道不为长生,而为一份秉持。
无论是山穷水尽的归宿,还是粉身碎骨的秉持,都是真的山穷水尽、粉身碎骨的人,才能有资格说的话。
谢秋寒弄不清意思,只觉得路还长。
说话间,谈和平探头探脑的从楼梯上来,小心翼翼的看两人。
谢秋寒回过神,温和道:“谈师弟,怎么了?”
虽然是谢秋寒问话,但谈和平却不由自主盯着红澜看——确切来说,是盯着云邡看。
红澜方才幻化了云邡的样子,还没变回来。
谈和平见了仙座,结巴病又犯了,“那个……我、我今日听谢师兄你说,仙座爱、爱吃我做的菜,我特意去借了天宫厨房,现在、现在要用膳吗?”
……就这么一会儿,刚死里逃生,他就跑去厨房操刀了?
谢秋寒为他生命力叹服。
叹服的同时,又觉得这番心意恐怕要白费了。
修士辟谷后,通常不食人间食物,用膳会使六根不净,影响修炼。
云邡是修士中的一朵奇葩,他舍不得这口人间滋味,估计也是仗着自己天生神体,怎么都修为比别人强,才有定时用膳的喜好。
红澜想必没有这种怪癖。
谈和平很局促的搓着手,紧张的看着红澜。
红澜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谈和平和谢秋寒都是一愣。
谈和平是受宠若惊。
谢秋寒是若有所思。
际遇真的会让一个人脱出本性吗?
据说当年红澜为大师兄时,最是温和可亲,人人都愿意和他亲近。
他虽未领略过百年前大师兄红澜的风姿,可这样一看,不久前携三千魔兵日夜奔袭的红澜、今日于虚怀堂前救他的红澜,以及现在迁就小弟子的红澜,与那人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
天色暗了。
不朽阁厅堂内,侍香童子们清点干净物事,齐齐退出去,手中俱都捧着撤下的碗筷餐具。
其他几宫的侍香童子都是捧香炉和擦香案的,就天宫里的童子,都是替仙座端碗的。
他们这顿晚膳用了小半个时辰,童子将餐具都端走后,又呈上几只鎏金珐琅碗,以及一个开口较深的瓷罐。
这道是饭后清口的素汤。
谈和平主动掀开盖子,替二人舀汤。
一边递碗,一边继续滔滔不绝。
此人平日说一句话要打一百张草稿,可说到做饭,便有点聒噪了。
饭席间他已经讲了自己祖上八位名厨的传记。
此时,他正说到曾曾曾曾祖父闯闽南、创新菜。
终于有位救兵走了进来,大慈大悲的拯救了谢秋寒和红澜二人。
是岫玉一蹦三跳的进来了。
谢秋寒和红澜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很慈爱。
岫玉一无所知,兴致高昂的说:“仙座,谢师兄,你们猜猜谁来访了?”
谁来都好。
谢秋寒默默的想,不比不知道,一比,岫玉都衬的不那么吵了。
他问:“岫玉,是谁来了?”
岫玉说:“倾碧仙子来啦!”
谢秋寒:“………”
第40章
倾碧一身广袖流苏, 眉目如画, 端的是一副仙姿佚貌。
而且她又没戴目镜。
她眉目间夹着几分焦急, 小碎步迈的飞快,像奔着什么急事来。
进阁楼时又不出所料的被门槛绊了一跤, 幸得岫玉眼疾手快,又刚好离门口近, 搀了她一把。
倾碧匆匆道谢,提裙进了阁内, 来到人面前,上下打量,见对方一切安好,才放下了心,关切的说道:“仙座, 我听人说您与太玄宫起了冲突,您还好吗?”
“好, ”仙座的回答从她右侧传来。
而她正对着说话的, 是谢秋寒。
倾碧这哪是目力差, 这都要赶上半瞎了。
谢秋寒正襟危坐,明面上不发一言, 底下却小心眼的想:不过一个静壶,无论红澜还是云邡, 他都占不了便宜,倾碧仙子何必要这样急匆匆的赶来。
他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又心生懊悔, 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刻薄,而且是来的不明不白的刻薄。
倾碧错认了人,清冷的面容上飘过红云,很不好意思,
谢秋寒站了起来,抬手轻轻牵住仙子袖袍,斯斯文文道:“仙子目力不佳,请在此就坐吧。”
说着引倾碧坐下,倾碧连连称谢。
谢秋寒转而挪到了红澜身边的位置。
全程都斯文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倾碧反而还对他心生好感。
倾碧向谢秋寒歉意道:“我听人说了在虚怀堂的事情,绫罗口无遮拦,请勿要挂在心上。”
谢秋寒自然是说不会介意。
他闭口不提在包间内听到的流言,也希望倾碧不要再提。
可倾碧又转向红澜,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绛珠观每代只得一个传人,人丁稀少,师徒相处十分随意,我徒儿绫罗在观中平日也没大没小,此次竟胆大使用了因缘镜来窥探因果,并在外头当做谈资,生了误会,请仙座降罪。”
红澜不是云邡,自然是不明就里,问道:“什么因果?”
倾碧一怔,竟有些局促起来,紧张道:“便是……前世因果。”
在场的个个侍奉童子心里都锣鼓喧天,恨不得搬起小板凳开始嗑瓜子:还当真有前世因果!倾碧仙子和仙座果然有一段!仙凡恋续集敲锣打鼓开演了!
红澜心生疑惑。
他知道绛珠观的特殊之处,这观世代守着因缘镜,此镜能窥万物前后因果,乃无上神器,绛珠观千年来代代单传,由因缘镜来择主,从而挑选下代传人。
只是眼前这位倾碧仙子是在他离开的这百年里被挑中的,故而他从前并未见过。
也更不知道她和师弟间有什么需要含羞敛首的前世因果。
正在这时,谢秋寒霍然起身。
椅子擦过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刮声,让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
只见谢秋寒垂着眼睫,长明灯的淡淡白光洒在他侧脸,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红澜皱眉:“秋寒?”
谢秋寒迟迟不语,听了红澜开口询问,终于启唇,勉强一笑,语气平常的说:“汤要凉了,先用汤吧。”
谈和平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觉得气氛很是奇怪,不敢多说话,连忙去一边张罗餐具。
红澜见到这幕,灵光一现,心中明悟了。
谢秋寒现下坐在他身侧,眸光有些黯淡,不复开始的神采,红澜知他定是对所谓的前世因果很是介怀。
方才同谢秋寒谈话时,他说了一句“云邡性子跳脱,你需多担待”。
……居然这么快就一语成谶了。
作孽。
红澜心中有了计较,只是不知倾碧是否可信,怕说多错多,泄露身份,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倾碧坐着谢秋寒原先的位置,正在红澜对面,垂首不语,神态颇有几分娇羞。
红澜扫她两眼,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开口道:“倾碧仙子,因缘镜现下何在?”
倾碧指了指腕上吊坠,“在此。”
红澜心念一动,问:“因缘镜可否用来寻人?”
“自然可以的,”倾碧道,“不过需要那人贴身之物,以及持信物者的诚心。”
倾碧一声“可以”,竟让红澜怔在当场,半响都没有说出话来。
倾碧试探道:“仙座可要使用?”
“可以吗?”红澜反倒迟疑。
这迟疑是近乡情怯。
云邡曾向他带话,说他道侣尚在人世,他怀着巨大的惊喜寻遍八方,却怎么也找不见对方踪影。
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只是每每都无用,这样来回久了,再碰上因缘镜时,也有些怕了。
倾碧见他犹豫再三,道:“仙座不必忧心,只管用便是,”说着凭空变换出一把双菱纹手柄嵌玉的水镜,镜面是波光粼粼的流水,却照不出任何东西。
那便是因缘镜。
因缘镜是绛珠观的镇观之宝,极少出世,红澜上次见此物,还是五百年以前,他与师父请此物来寻找找青丘秘境的入口。
红澜接过倾碧递来的因缘镜,握在手中,指尖微微泛白。
倾碧道:“将信物放入镜中,再在心中念着要寻的事物。”
话落,便见红澜从怀里取出了一缕银丝,放入水镜之中,而后阖上眼睛,口中默念,显然是知道用法的。
谢秋寒见他动作,明白他要找谁。
云邡曾与他提过,红澜的道侣乃青丘王族,传承一丝神脉,故而挫骨扬灰后仍有一线生机,被空冥以傀儡术复活,只是空冥透露此事时已然濒死,没能把话说完整,因此红澜至今不知道侣身在何方。
若红澜真能凭因缘镜找到那人,倒真是好事一桩。
这样想着,谢秋寒也跟着紧张期待起来。
一片屏息以待中,那因缘镜的镜面如流般缓缓转动了起来。
不过片刻,镜中竟现出一个银发美人。
那人姿容绮丽,一双碧眼,媚色天成,叫人辨不清雌雄。
还隔着镜子,在场所有人都好像被那双眼摄住了魂魄,一时间没人一个人能发声。
红澜听出动静,睁开了眼,一眼就对上了镜中人。
那一刻,忘了要如何呼吸。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指尖触到镜面——
到底是水中月,镜中花,什么也没摸着。
红澜按住胸中的惊涛骇浪和山崩地裂,强自镇定抬头道:“他……在哪?”
倾碧看见他神色,察觉出他与镜中人关系匪浅,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捏了一个诀,闭眼默念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