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82)
凡人间,卧床已久的病人可以下地,油尽灯枯的老人重获生机,又续上一段烛火。
干涸的河流中涌出新泉,枯木逢春,草木提前入夏,将有很长一段茂盛期。
同一时间,万千生灵的感激之情变作信仰,密密麻麻的飘过了,一点点灌进云邡的识海之内。
辽阔高天上,忽然裂开一条巨缝。
神龙腾飞,仙乐飘飘,白鹤起舞。
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降下来:“尔今功德圆满,可愿入仙班。”
云邡神情微怔。
万民匍匐,屏息看着,激动的泪眼朦胧。
竟然这么快!竟然是一成神,便有天神接引!可见上界是早等着他了!
可众人太过激动,却没人看见,云邡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
那声音再响起:“赐尔大罗金仙之位,可愿入仙班。”
云邡不答。
天神又问:“赐尔真神宝殿,可愿入仙班。”
天神三问。
次次加码,响彻天际,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可云邡只是沉默片刻,定定吐出了一个字:“不。”
三次垂问,已经是极致。
空中裂缝合拢,天神离去,封神之机不再。
众人困惑,茫然,不知道仙座为何如何。
哪有人不想升仙的?
不想升仙为何要修道?
修了百年千年,跨过无数关卡,吃了无数苦头,临了该得到报酬时,却拒了?
他们再一回神时,仙座已经不在空中,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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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邡落回地面,有人久候在那儿。
云邡第一桩事便是问道:“秋寒如何?”
“好,”红澜答,“天珑通岐黄术,况且穷奇与他重新定契,没事。”
“那就好,”云邡放松,叹道,“我从前很是奇怪,狐王和穷奇为何要对小秋寒毕恭毕敬,我还特意查了秋寒八辈祖宗的身世,一点儿奇怪之处也不见,十分摸不着头脑,受了圣人传承方知悉,原来是因我自己将金丹给他,才让他命格如此多舛,替我遭了无数殃,实在是对不住他了。”
“你也是好意,”红澜道,“况且蚩尤金丹在他身上,这原就是他要历的一劫。”
云邡摇摇头,心想好意是好意,弄巧成拙而已。
红澜扭头,道:“为何不飞升,你携他一起走就是了。”
“为何要飞升?”云邡义正言辞的反问,“多少人在神像前跪拜苦求,他们置若罔闻,不将下界当做一回事,只顾独善其身,我为何要同他们搅在一处?”
话一落,头顶的一片云跟着散了。
云邡无言的笑起来,指了指头顶,“我骗他们的,我还巴不得呢,那才是好日子。”
“…………”
云邡道:“等我将周吞机杀了,九鼎解了,我不飞升我是狗。”
红澜无话可说,只能别开头,劝自己别与他较真。
人有情意,云邡牵在人间这盘棋里,有许多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没法一走了之,只能把天神气走先。
仙座之徽章又添气走天神一枚。
大善。
第78章
二人并肩立在山巅, 狂风呼啸, 天地浩荡。
云邡道:“师兄, 我想求你昧着良心替我做一件事。”
“你说。”
“我走之后,若没能回来, 得烦师兄替我照顾秋寒,要是有法子, 将他记忆都剜了,封掉修为, 送他做凡人去。”
红澜转过头,定定看着他。
许多词句在胸中掠了一遍,可句句都是没用的话,红澜最后只缓缓道:“好。”
云邡这才满意,“谢过师兄。”
想了想, 又一拍脑袋,“对了, 紫霄山, 师兄若得空, 不如回来接任仙座之位,也就千百年的工夫, 世上就该没几个修仙的了,届时师兄再同师嫂去逍遥快活。”
“好。”
絮叨一阵, 交代各种事,云邡还意犹未尽,说:“我想想, 紫霄山、聂先生、周鸿……都差不多了,哦对,还有,我阁中藏了许多好茶……”
忍无可忍,红澜打断,“你回来再说!”
云邡缓缓眨了下眼,半响,才轻轻笑一声。
那笑很快消散在山间的寒气里。
“我只是说如果。”
他不欲再说此事,只是含笑转头,对红澜说:“算了不说此事,师兄,很久不见你,我心中其实十分挂念你。”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红澜没明白他话中意思,这几日不是天天见吗?
云邡笑说:“那些不认识的我都送了福祉,我不能厚此薄彼,我这儿有一桩见面礼要送师兄。”
红澜疑惑。
云邡伸出手,以指节在红澜额上轻轻一扣。
红澜眉心原是一道鲜红的魔纹,可在他神力驱使下,魔纹渐渐淡了。
红澜全然怔住。
一身蚩尤骨,里头携带着万年的怨气,日夜折磨,此刻尽数散去。
他浑身一轻,不可思议的抬起手,反复看看,手背凸起的经络全都平下去,血色升上来,苍白到不似活人的肤色又恢复成普通人的样子,且莹润无暇,没有一丝伤痕。
暴起的骨结缩小,身形缩了一些,兜不住宽大的黑色斗篷,斗篷掉下来,堆在了他脚边。
风吹拂,黑色的鬓发飘飞,一双总奇异杂糅着几分愁绪、几分笑意的眼睛露出来。
这是光风霁月的紫霄山大师兄,红澜。
云邡含笑望着师兄。
这幅样子真是隔了百年不见。
劫难一茬接着一茬,好在如今有了个头,师兄把穷途末路走到头,走到了柳暗花明,看见了桃源一座,自可尘埃落定,携美眷落进温柔红尘之中,得他半生未有之自由和快意。
这样一来,前半生之流离颠沛都抵消了。
可算是圆满。
只可惜,两极平衡之道贯穿始末,云邡觉得他自己前半生太过潇洒,以至于后边的日子要吃苦头,苦头吃了一桩又来一件……算了,看天意吧。
他踏出群山,朝无边天地去,“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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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秋寒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睁开眼睛,来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前因后果。
他只是执迷的一直走,终于见到不远处有一点荧光。
他十分高兴,加快了脚步,很快来到了荧光前。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玉像,盘膝打坐,面目慈悲。
见了这玉像,他才知慈悲一词是十分贴切的,因感众生之苦,而生菩提之慈心,故而为慈悲。
他歪着脑袋盯了玉像好一阵,觉得有些眼熟。
看着看着,玉像睁眼了。
那双眼光芒大方,刺得他一激灵,骤然后退两步,突然想了起来——这是禹帝玉像!
那双眼只是略一照拂他,当即又闭上,一道男声在他脑中响了起来:“汝非命定人,走吧。”
什么叫他不是命定之人?
谢秋寒怔了一下,被那玉像的光打到地上。
他跌坐在地,猛地睁大了眼,想起了圣人传承。
一股怒火冒了出来。
在这股怒气的驱使下,他站起来,朝玉像走去,“你想要谁!”
玉像不理他,又是一道光打过来。
谢秋寒被撞倒,又爬起来,这样循环了无数次。
玉像终于又睁开眼睛,看着他,悲哀的说:“小子何苦。”
谢秋寒咬牙道:“你管我苦不苦,我偏要!”
话落,天地突然静了下来。
玉像消失在了他眼前。
谢秋寒朝下跌去,陷入的无限的下落之中。
他咬着舌尖,用痛觉让自己清醒,直到鲜血从嘴边流下,滴到了地面。
鲜血所坠之处,缓缓的漾开一道帷幕,然后变成一片群山。
男声又在他脑中响起:“罢了,去吧。”
场景豁然转变。
谢秋寒坠入十万大山之中,穿梭过无数狼烟炮火,猛地坠地,掉进一地的尸块和碎石当中。
他爬起来,环顾一圈,入目是堆成小山的尸体和不断从地下冒出的流火。
那些尸体长的奇形怪状,青面獠牙,有三个脑袋一条腿的人,有长了马脸的牛,下巴垂着一个巨瘤的女人等等,任何一个掏出去都能做小儿梦魇,把他们吓尿床。
谢秋寒却睁大了眼睛,反而凑近去,不嫌脏污的拨弄,心念电闪,将古籍中的名词一一对应上。
这些都是上古遗民!
圣人传承?
圣人传承是传承什么!?
谢秋寒跌跌撞撞的跨过尸山尸海,爬上群山之癫,摇摇晃晃的抱住山上的大石头,举目远望。
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到处都是灾祸,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尖叫。
半空中有两个巨人正在搏斗,一边打的血沫横飞,一边用谢秋寒听不懂的话彼此唾骂。
他们打架,殃及池鱼,风雷雨雪电不停的变化,地面时而是火海,时而是冻土。
打到关键时,红巨人狠狠一脚踹过去,将另一个撞到了群山的脊梁上,群山嗡鸣,发出痛苦的哭嚎声。
谢秋寒瞳孔紧缩——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领兵交战,战中撞塌不周山。
就在这时候,他脚下的山峰被拦腰斩断,朝一旁栽去,他头顶砸下一块巨大的陨石,带着火星,轰然坠下。
他避之不及,被砸个正着——可是不疼。
谢秋寒眼前的场景立刻换了。
他来到了山脚下,一个洞穴之外。
四下安静,方才水深火热之景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他听见一些轻声细语的交谈。
谢秋寒走进去。
洞穴中豁然开朗,是个祭坛,许多形貌各异的种族围在祭坛之下,正中说话者是人首蛇身,二人相貌一模一样,只是一个阴柔,一个阳刚,凭气质能分出雄雌。
谢秋寒立即明白,这是伏羲女娲,传闻伏羲女娲乃同胞兄妹,俱为父神盘古之手足所化,样貌人首蛇身,在上古地位十分尊崇。
他仍听不懂古话。
只看见各种族都引颈就戮,从从容容的赴死,血液顺着祭坛两端缓缓流动。
正中央,两位上古神围着一个圆盘不断盘旋,圆盘上渐渐分化出两极,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形状。
那太极上生了两仪,一段归伏羲,一段归女娲,他们的蛇尾渐渐和圆盘合二为一,彼此缠绵,却又界限分明。
圆盘渐渐上升,两仪四象,金色符文在空中不断冲刷。
冥冥之中,谢秋寒知道,那就是天道。
恰在此时,一个垂髫小儿跌跌撞撞的从他身边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