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异闻录(33)
灯光泻出,将谭敬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有点儿的清瘦,穿着睡衣,斜靠着门框边儿,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顾异率先开了口:“谭老师,我们有点线索想跟你核实一下,能让我们进去吗?”
感应灯应声而亮,谭敬亭咧开嘴角露出个笑容来:“好啊。”
他侧开身,让顾异与何易晞迈了进去,进了门视线倒是开阔,一眼就能把客厅望到底,里面空旷得很,连几件最基本的摆设都没有。
“谭老师——”顾异还想客套两句,谭敬亭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语态悠闲的打断了他:“我以为,你们会来的更晚些的。”
顾异一听此话,立刻拧身想回头看他,却感觉颈后小风一阵,有人已经贴到他身旁了,谭敬亭的手指贴在顾异的脖颈上,带着一阵凉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眨眼间已经掐住了顾异的脖子。何易晞二指一抚,祭出长剑,一双桃花眼光华灼灼紧盯着谭敬亭,沉声儿道:“放开他。”
谭敬亭还是脸上带着笑,看了一眼顾异,手下近了一分:“放开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放了我。”
顾异比何易晞还急,抢先就开口:“不可能!”
说罢就猛地挣扎起来,胳膊肘后撤向谭敬亭腹部撞去,谭敬亭面部表情分毫未改,被顾异一记痛击却仿佛打在棉花上没什么反应,顾异又要反手掏枪,被谭敬亭当即制住,又俯在他耳边耐心劝他:“顾支队长我劝你别费劲了,你的那些小把戏,根本伤不到我的。”
顾异一惊,我靠,这又是什么怪物,忙给何易晞打眼色,暗示愣着干嘛,上啊!
何易晞只皱着眉头,碎发落在眉眼之间,一脸的隐忍,长剑往前递进几寸:“放开他。”
谭敬亭颔首,白炽灯光线明亮把他的脸照的苍白,他眼睛微眯,舌尖舔舔牙齿,露出尖锐的犬牙来,手指在顾异脖颈处摩挲,眼见何易晞长剑挥动,剑光乍起直冲他门面而来却被他轻易躲开了:“你威胁我也没有用,我现在是肉体凡胎,你不能伤我,我知道的。”
何易晞呼吸一滞,脸上表情僵硬几分,随后又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轮到顾异愣了。
怎么回事?又是三个人的电影自己却不配拥有姓名?
他又猛劲儿眨眼,以为何易晞不敢动只是碍于自己受制于谭敬亭,只可惜大仙儿完全没领悟到,还在跟谭敬亭墨迹,谭敬亭吃吃一笑,扬起声调好似十分愉悦似的说了句:“我行于夜晚,受恶召而来!以恐惧为食,这里是我的餐厅,亦是我的厨房!这群孩子干得不错!”
他甚至腾出手来擦擦嘴角又接上:“多谢款待。”
行,还是个神经病。
顾异刚想嚷嚷,只觉得脖子上的手又掐进几分,正捏在他喉头上,只觉得呼吸不畅,吐字儿都有些艰难,他吃痛,倒吸一口凉气,被何易晞看在眼里,他眉头紧皱,神情终于没了平时云淡风轻,又微微往前迈了半步,他只一动,谭敬亭的手就用力一分,手背上爆出几根青筋,指甲几乎要嵌进顾异皮肉里,顾异感觉自己快吐出来了。
何易晞手指微动,将剑柄握的紧了些,白炽灯落在剑刃之上散成一大片耀目的光斑,叫人直想挪开视线。
谭敬亭表情狰狞,分外猖狂,完全不把何易晞放在眼里:“哦对了,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与其在这里跟我耗着,不如去担心担心杨年。”
“杨年?”何易晞一字一顿念出声儿来,心念电转脚下步子又停了,“杨星子的孩子是杨年的?”
“宾狗!但是没有分得!”谭敬亭嘻嘻笑,“去的晚了,可就赶不上表演啦!”
顾异那厢吐气儿都困难,终于是忍不住了,冲何易晞大喊:“大仙儿!别管我!直接动手啊!”
他脚下后撤半步,想要去绊谭敬亭的腿,谭敬亭毫不在意语气嘲弄:“顾支队长,别挣扎了,我马上就要走了,最后一个问题是留给你的。”
“你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顾异!别听他的!”
顾异只觉得一瞬间喉咙剧痛,像是被人用大力贯穿而过,黑暗和何易晞同时奔袭而来,只一眨眼,顾异的身体就颤抖起来了。
这里四下漆黑,不见五指,稍微动动四肢,就可以触到地面与顶端,仿佛是一段被紧紧封闭起来的通风管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朝:顾异你可太菜了你知道吗?
第37章 36
耳膜鼓胀,隐隐生痛,血液仿佛快速的倒流回心脏,四肢愈渐冰凉,一片的死寂之中顾异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撞在墙壁上四散开去。
在顾异眼前肆无忌惮蔓延的黑暗,仿佛是一只巨手按在脖颈之间,无法抬头,手脚亦无处可去,就好像是要跟仅剩的一点空气博取生存的空间。
脑袋发晕,几近窒息。
狂风卷起腐臭,拍打在铁皮周遭,咚咚作响。
顾异仿佛是再次回到了噩梦里,身形逐渐回缩,变成小小的一团,紧张、惊慌、无助,不知所措。
额角的汗水倏忽下落,滚到脸颊上,热的发烫,顾异打了个哆嗦,他往后靠了靠,摸到了什么,不知道是谁的小手,柔软却又冰凉,没了活人该有的温度,顾异慌忙收回手来,支着身子猛向后退去,情绪几乎要崩溃了。
而后他听见耳边儿有人在说话。
声音尖细,又有点儿轻飘:“你叫什么名字?”
顾异极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周遭,更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他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顾……异。”
“嗯,顾异,你多大了?”
“……五……”
“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顾异,等下我说跑,你就跑,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吗?”
顾异没有回答,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被人猛推了一把,那声音大喊着:“跑啊!”
顾异手脚无力,更没有空间挪动,只听见脚步声咚咚响起,逐渐接近,顾异意志仿佛尽丧,喃喃后退:“别过来……”
“顾异。”
又有人在喊他,这次却不是那个尖细的声音了,那人又喊他一次,盛大的香气像是一把利刃将顾异的神思辟出一道清明。
有什么覆上他的脸颊,带着点活人的温热,是谁的手掌。
“顾异,闭上眼睛。”
那声音如此的耳熟,顾异听出来了:“何……易晞?”
“嗯。”手掌逐渐上移,覆在顾异双眼之上,顾异自然而然的闭了眼睛,仍旧是无尽的黑暗,但终于不再有狂吼的风声与蔓延而至的腐烂气息了。
顾异不由自主的伸伸手,向半空摸摸,似乎想抓住什么,很快他的手就被握住了,何易晞的手指尖在他手背摩挲片刻,再次开口,声音在死寂之中格外的悦耳:“顾异,不论你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别怕。”
“都已经过去了。”
那声音仿似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又仿似是潮涨潮落拍在岸边,安抚着顾异狂跳的心脏与无助的张皇,最终如天边第一缕曙光,逐渐将黑暗驱逐。
压在眼皮上的力道消失了,顾异微微睁开双眼,渐渐有青白的光投入瞳孔,视野仍模糊一片,只有一双桃花眼落满了星辰,亮的耀眼,他喃喃,又好似确认:“大仙儿?”
“我在这。”
视野终于变得清晰如常,仍旧是谭敬亭那空荡荡的客厅中,没有任何的变化,何易晞皱着眉打量他,又将手往回收,却被顾异一把拉住了,他张张口,不知为何就突然咧开嘴角笑起来:“大仙儿,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俊颜如玉过。”
手指尖还带着几分颤抖,使不出什么力气,何易晞轻易的就挣脱开了,下一秒钟却忽然扣住顾异腰际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顾异有点儿震惊于何大仙儿的热情,又不可避免的搂住了大仙儿的后腰,才安静下来的心跳再次活跃起来,抑制不住地往嗓子眼儿蹦跶,忍不住想再靠近几分,还未等他平息,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掠出,却是何易晞手中长剑越过他的背后刺了出去。
剑刃像是刺中了什么,发出闷响,顾异只听见何易晞声音带着笑意,从他耳畔传来:“不过一次天罚而已,我怕什么。”
顾异猛地回头,却见谭敬亭双眼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上,腹部鲜血弥漫,逐渐侵染了睡衣,像是绽开的一朵玫瑰,热烈又富有生命力。
顾异耳朵尖就跟被开水滚了似的不住的发烫,从何易晞怀里跳出来,弹跳力惊人,还埋怨他:“你动手怎么也不说声。”
差点儿会错意。
何易晞莫名其妙刚想开口,顾异倏忽把脸扭开了,看不清表情,只有耳朵红的冒泡,俯身去看谭敬亭的情况,嘴里念叨:“我靠,死了?完了完了,大仙儿,你说,这怎么交代?”
何易晞只得又蹲下来跟顾异喂定心丸:“这事儿我会解决的,用不着你交代。”
眼瞧着顾异还要比比什么,立马站起身来往卧室里走,顾异看见何大仙儿走了,自己也要跟着,跟进卧室一看,登时傻了眼。
如客厅一般空旷的卧室里,摆了个一个人高的物件,罩了一层红色丝绒,何易晞伸手拉开,竟然是一个大玻璃箱,里面装满了水,正泡着个人。
是杨星子。
顾异忽然想起那页没头没脑的摘抄。
“我浸泡在暖和的液体里。我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是张开的呢?好暗,也好静。我蜷曲着身体,浸泡在液体里。”
“总觉得有点冷。”
唯有这一封,不是恐吓信,而是给生人的留言。
诉说她死去之后,仍不安稳的灵魂。
顾异忽的记起谭敬亭的话,他立刻扯着何易晞就往外蹿,何易晞任由他扯着,脚下未动:“干嘛去?”
“干嘛去,去杨星子家啊,谭敬亭不是说了吗,杨星子要动手了。”
“不需要了。”
顾异愣住:“什么意思?杨年已经死了?”
“杨星子是谭敬亭创造出来的,他死了,杨星子自然就消失了。”何易晞扬手,又将红布盖了回去,杨星子的苍白瘦削的脸再次消失在了视野里。
顾异电话突然作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形成回音,来回碰撞,顾异听见郭毓秀有点疑惑地语调:“顾队,刚杨年跑到局里来了,说他要自首……说他——”
“我知道。”
郭毓秀更疑惑了:“我靠,顾队,不会是你把他丢到警局门口的吧。”
顾异再次不友好的挂了他的电话。
郭毓秀呆滞的对着黑屏的手机,半晌骂了一句“我靠”。
何易晞仍旧架着手臂对着水箱沉思,顾异知会他:“杨年跑到局里自首了。”
何易晞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顾异又径自说下去:“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做这样的噩梦?”
何易晞撇过脑袋来,瞧见顾异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手按在了水箱之上:“梦见那样的一个怪物,夺取了她的童年?”
怪不得杨星子说,没有人可以帮我。
“她向我说了三次‘救命’。”
“但是我没能救得了她。”
顾异摇摇脑袋,只觉得某处一阵的疼痛,层层叠叠的记忆片段如同厚重的土壤,骤然与眼前交织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