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用指南(62)
彭彧完全没搭理他,裹紧自己的衣服——高空的风还真有点凉。
李一泽闷声不响地往前飞,景色飞速倒退,织成了一片抓不住的浮光掠影,无数人与物都缩小成版图上微不足道的一点,拎起来无伤大雅,按下去也瞧不出有什么变化。
他眼睛不往下看,只偷偷往上一瞟,随后蒸起磅礴的龙气将背上两个裹在其中——斗途是附送的,他并不在意这个人冷不冷。
斗途在龙背上嘀嘀咕咕,先埋怨了一通爱豆压榨劳动力害他多干活,不知道要跟松鼠姑娘分开多少天,又开始嫁祸无辜的海螺,吐槽它没多大点屁用,就知道给自己添麻烦,最后索性连天界也一块儿骂了,说要是不发千里传音,就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
彭彧难得没有让他闭嘴,只视线飘忽地落向前方,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他轻轻摸了一把某龙玉般的龙角,呓语似的说:“最近怎么总让我跑南方……往年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出个仨瓜俩枣,今年这是怎么了,一桩接一桩的,不让人安生。”
斗途在他后面,听见这话突然就闭住了嘴,视线慢慢从他后背转移向座下的龙,无声地叹了口气。
同行的两只谁也没有留意到他这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李一泽专注地往前飞,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在南海转了一圈,随后他在空中停住龙,望着接天连地的海水:“没有,没感应到鲛人族的气息,要么是不在这片海域,要么已经死了,气息散尽,感应不到了。”
“我说了很难找到了,”斗途无奈一摊手,“他们不一定活跃在南海的,他们隐居就是因为南海总有渔船捕捉他们,傻子才继续冒出来给人抓。上回我见到的野生鲛人是在东海那边,单甲也说不清楚海螺几时丢的,他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不见得就是打击走私的时候,你们这样太盲目了,真不如回家洗洗睡。”
李一泽招过来一片云遮挡住身形,很想把这个聒噪的仙人从背上扔下去,考虑到他是当事人之一,才勉强忍住了,语气很差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就等去‘蜃楼’的通路打开,反正也没多少天了。”
“‘蜃楼’又是什么东西?”彭彧边问边从包里拿水,“鲛人族的居所吗?怎么取这么个……”
他话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睛倏地睁大了,手往包里一摸:“不对,这书怎么在这里?”
第75章 人赃俱获
那本《魇卷》凭空出现在包里, 彭彧自己都愣了,本想拿出来看看, 可高空之上风实在不小, 要是一不留神被风刮跑, 那可就太好看了。
于是他犹豫一下还是选择放弃, 李一泽问:“不是你把它装出来的?”
“我没事带它干嘛,一本邪书, 我还当个宝似的随身携带?”彭彧把拉链拉好,水也不喝了, “找个地方降落吧, 我总感觉有这书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李一泽龙尾一摆,朝着一座小岛降落而去, 边下降边说:“上次那部手机就是在这里丢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彭彧:“……你还记着呢。”
手机自然是回不来了, 李一泽随口一提,也没真打算去找。正值南海旅游旺季, 海滩上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潮湿的海风随着浪潮忽进忽退,吹起人们的发梢打在脸上, 撩拨似的痒。
彭彧刚才还裹紧衣服嫌冷,这会儿又恨不得把自己脱光,考虑到形象问题只能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讲道理, 再多这么折腾几趟,我可真的要感冒了。”
李一泽化作人形, 撤了御寒龙气,伸手往前一指:“那边有家宾馆,上回我就在那里住的,环境还不错,可以暂时落脚。”
“不急,”彭彧先在海滩上四下环顾一圈,把斗途叫过来问,“你说到处都是海螺,哪有?”
“当然不是在这里了,这儿这么多人,连贝壳都捡不着,还能剩下海螺?”斗途压低声音,“在蜃楼上,那里的海边到处都是千里传音。”
三个人继续往岸上走,彭彧又问:“蜃楼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座岛,”斗途往南边一指,“在更南一点的地方,‘南海之外有鲛人’,他们在那座岛上世代隐居,自给自足。那座岛有蜃环绕,隐藏在碧波万顷之中,每年清明前后,蜃气消失三日,小岛就会显露在世间。”
李一泽走在前面,闻言转过头来:“为什么是清明前后?”
“呃……”斗途有点尴尬,“本来清明也进不去的,因为天界跟他们有约定,才勉强给我们开条路,可能是威胁我们让我们老老实实遵守承诺,捡完海螺就走,不然‘明年的今天就给你们过节’吧……”
彭彧:“……”
李一泽:“……”
斗途自己说完也觉得脸上无光,赶紧把脑袋低下去,试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李一泽视线在他脸上转了转,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脸皮:“看来你们仙界还真是不招人待见。”
斗途欲哭无泪:“看破不说破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呢?”
李一泽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我不是人。”
斗途:“……”
三人离开海滩,很快找到了李一泽说的那家宾馆,斗途悄悄拽住彭彧的胳膊:“爱豆,咱出来得这么急,你带钱了吗?”
宾馆里应该是住了旅游团,房间显然不多了,彭彧走到前台,偏头对斗途说:“没带,不过我有卡。”
彭老板的卡自然不是普通的卡,两分钟以后他们已经开好了房间,斗途不出意外地被甩下了,另外两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房间,彭彧一把摘下肩上的包,掏出那本不请自来的书。
书还是一样的书,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等到翻开来,里面却不是完全空白了的,彭彧惊讶地睁大眼睛:“这……?”
原本空白的书页竟有一张浮现出了图案,那图案随着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增长而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徐徐剥去一层笼罩已久的雾气。
图案不是别的,正是那只白虎族说丢了的虎尸——或者说穷奇,整只穷奇呈现黑色,像是水墨晕染上去,看不出笔法,只能隔着纸页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凶气,阴森森凉飕飕,好像盯久了,浑身都能泛起一股恶寒。
李一泽一把将书夺过来,“啪”地一声合上了,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我总有种预感,这东西是冲我来的。”
“……什么?”
李一泽又不说话了,双手紧紧攥着那本魇卷,指节开始一点点泛白,随后他眉头猛地皱起,两只手反向用力,照着书的中段撕了下去。
彭彧陡然一惊:“等……等等!”
龙的力气有多大他自然是知道的,看到李一泽要撕那本书,彭彧下意识先替书默哀了三秒钟,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书被撕了以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先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那本书在李一泽的大力撕拽之下竟然完好无损,连一个纸页也没有破。
李一泽紧跟着愣在当场,他难以置信地把手挪开,只看见书皮已经被拧得扭曲变形,可没过几秒,竟又自动恢复了正常。
“……奇了。”彭彧把书从对方手中抽回,从里面捏起一页,也试着撕了一下,同样完全撕不动。
看似破旧的古书竟然无法被外力摧毁,李一泽还不死心,又用法术尝试,甚至刀子打火机齐上阵,依然没能把脆弱的纸张割裂哪怕一个角。
彭彧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别试了,就算它真是冲你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它到底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李一泽垂下眼,缓缓起身走向窗边,双手撑住窗台往外张望,自言自语似的说:“白泽说这书从风中来,也将回到风中去,还说这书并不可怕……与风有关,不可怕……”
彭彧盘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书玩:“那具虎尸丢了,然后书里就出现了穷奇,你说这中间没有必然关系吗?反正我不信,要不我给朱黎打电话问问,看饕餮和混沌的尸体还在不在?”
李一泽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是他能够看透却不能说的呢……什么东西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哎,我在跟你说话。”
“天机不可泄露……”李一泽忽然目光一顿,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差一点点就能将它抓住,偏偏这个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直接将他的思路打断了。
斗途边拍门边喊:“爱豆,爱豆!快点开门,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彭彧把书一扔,非常不耐烦地把他放进来:“我说你能不能行,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吗?”
“什么妈,我妈早死一百多年了。”斗途不由分说地挤进来,做贼似的把门关好,掏出自己的千里传音放到对方耳边,并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听。”
彭彧一头雾水,耐着性子去听,海螺那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对话声:“这群畜牲真是越来越难找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只,居然还让她给死了。”
紧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谁说不是呢,死了就没用了,真是可惜,看看能不能挤点油出来,好歹弄盏长明灯吧。”
“油?”第三个男人插话进来,“我看没戏,这么瘦,一碗都榨不出来吧?”
彭彧暂时把海螺拿开,跟斗途对视一眼,低声说:“听口音是本地人。”
斗途一点头,两人继续拿起海螺听,里面依然有声音传出:“等等,她这手里拿的是什么?海螺?攥得这么紧,掰都掰不开。”
“管它是什么,反正是没用的东西——快点开船,再过几小时油也刮不出来了。”
海螺那边“咚”的一声,好像被扔进了水里,之后再没有声音了,彭彧沉思片刻:“应该是渔船,你之前说鲛人因为人类的捕捉所以隐居,那你知道那些人类的活动范围在哪里吗?”
“这个……”斗途想了想,“我不确定现在变了没有,以前的话就在南边那片小岛附近,因为再往南去就是蜃楼出现的地方了。”
“我们出去找找,”彭彧一把拉过还在愣神的李一泽,“别管那破书了,正事要紧。”
三人才在宾馆待了没有一个小时,又倾巢而出,只不过这回李一泽明显飞得心不在焉,慢悠悠地在天上晃荡,完全没有认真去找。
斗途索性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把背上的剑一拔,“唰”地抛向空中,踩上剑就走,彭彧无奈看着他的背影,弯腰拍了拍自家龙的龙脸:“祖宗,能不能回魂了?”
李一泽慢条斯理地“嗯”一声,意思意思地甩甩尾巴——还是没回魂。
彭彧彻底没了辙,只感觉这龙完全是在原地画圈圈,再这么转下去,他恐怕今天一天都得待在天上了。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忽不知想起什么,眼前一亮,赶紧从腰间摸下一串钥匙,上面拴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钥匙扣。
这钥匙扣长条形的,大概一指长,像只哨子,整体是种骨骼一样的白色。
他又敲了敲那龙的脑门,对方还是不想理他,彭彧终于清清嗓子,把哨子凑到唇边,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声带着醒人魂魄的力量,李一泽整条龙倏地顿住,周身御着的风都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