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只鬼抱回家(6)
李禤这个人,对任何事都不太关心,包括他自己的事,他也不太关心。但刚被赶出地府,又要被赶出这个新的落脚点,他的心情没来由就差了些。
气温骤降。
暗红的血光从李禤眼底闪过,他垂在身侧的手一抬、眼看要抓住叶繁的脑袋——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叶繁的脑袋就会“嘎嘣”碎掉——虽然他刚说过不希望叶繁死,但让他心情不好的话,就另当别论。
叶繁却忽然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地朝浴室走去,“我帮你放水。”
他说,“刚刚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叶繁想,他何必跟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计较。他为什么知道李禤无家可归?因为他相当知道,但凡一个人还有属于自己的归处,就不会这么随便赖在别人家里。像李禤这种看起来出身高贵、却性格诡异的人,应该更是有难言之隐。
不都说有钱人家因为尔虞我诈、斗争激烈,所以更容易出变态吗?李禤大概就是这种吧。
而且,无家可归那种滋味,叶繁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不该轻易说出把人赶走这种话。
李禤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愕然。
啊,面前这个人真奇怪。上一刻还在赶他走,转眼又乖乖帮他备热水,明明刚刚死里逃生,走路时脚步都在摇晃了,为何不发脾气,不哭闹,也不求饶?
李禤想了想,明白过来:“这个人一定是怕我吃了他,所以在忍着。”
他慢悠悠跟着叶繁走到浴室外,难得有心情解释了句,“你放心,我不爱吃人肉。”
“……”叶繁充耳不闻,继续放着热水,眼里仿佛只有那蒸腾的水汽。
李禤又说:“我心情要是不好了,顶多会‘嘎嘣’捏碎你的脑袋,并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热水放好了,叶繁站起来往外走,擦过李禤时,心平气和地说,“我帮你拿睡衣。”
看叶繁神态这么平和,李禤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心情顿时畅快了些,他忘了叶繁要赶他走的事,手指一抬,皂白色的冥服飘然落地,长腿跨进浴缸,慢吞吞坐下,忽然又愣了愣,咦,这种微微的喜悦从何而来?
叶繁却是边找睡衣,边擦冷汗:天、天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能疯成这样,幸好刚刚没把人赶出去,要是真放出去了,得对社会造成多大危害!
浴室。
热水包围身体那一刻,李禤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千百年过去了,他不再记得什么,但身处温暖时,寂静的心底还是涌出莫名的悸动。
隔着早已遗忘的时光,很久很久以前,他应该也这么舒服地泡过吧。
李禤摊开四肢,仰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看着陌生的周围,这个世界早已变成了他陌生的样子,不过也并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从来都不关心这世界的样子。
随手撩起一捧热水,向上洒去,水珠淋淋漓漓洒下来,落在他脸上,柔软的滑过肌肤,慢悠悠滴落。
啊,这恼人的陌生的熟悉感。
他嘴角扬起一个湿漉漉的笑意。
笑着笑着,他又微微一怔,抬手去摸他的嘴角。
笑了?为什么会笑?有什么值得笑的?
他慢慢低下头,懒洋洋地伏在浴缸边缘,无趣地重新发起呆。
——灼热的水汽蒸腾,让四周雾蒙蒙的,三步外便看不清什么了。水温有些高,让他的脸红通通的,他低着头,盯着他面前被温泉水泡开的白色寝衣。
气氛在氤氲的水雾里沉默着。
终于,他抿了抿嘴角,问出声:“将军此番出征,要多久?”
说话时,他下意识用手按在心口,因为他觉得,他要是不按着些,狂跳的心可能会直接蹦出来。
他身旁的水雾里,三步开外,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人也在。
“殿下……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方这么好的温泉?”那人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
啊,那个人还是想逃避么……
他攥紧手指,把心一横,哗啦站起了身。灼热的温泉水只到他的腰间,温暖的包围着他的身体,他长发湿透了,黏在背上,寝衣湿透了,黏在身上,他踏着水,一步一步穿过隔在他们之间的水雾,一步一步走近。
他听到那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清那人的脸,和他一样,也是红透了。
平日里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在看了他一眼后,就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啊,可爱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他滚烫着脸,微微弯腰,盯着那人的眼睛,执著地又问:“将军此番出征,要多久?”
大将军拗不过他,只得道,“两年、三年,或者五年。”
“是么?”他望着面前那张红透了的脸,不自觉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碰到大将军的脸。
两人都仿佛被烫了一下,目光一触,又都闪了开去。
“两年、三年,或者五年。”他嘴里回味着这句话,双手扳过大将军的脸,慢慢地靠近,灼热的目光交融,他颤声说,“不论两年、三年、五年,一百年,一千年,我都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子昀。”大将军眉头一皱,似是想要说什么,他已微微一笑,吻住了大将军的嘴唇。
酥麻而甘甜的触感,他周身发软,偎坐在大将军怀里,啊,大将军又要走了呢,又要走这么久呢,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无法斩断自己的情意,他难过而又喜悦地吻着面前这个人,啊,居然是个男人,他念念不忘的居然是个男人,他哀愁地有些恍惚,又恍惚地有些疯狂,他急切地抚摸着大将军滚烫的皮肤,褪下大将军湿透的寝衣,轻咬着大将军肩上那道狰狞的刀痕……
他感受着大将军箍在他腰间有力的手臂,也感受着大将军热切的……
他在温泉灼热的水花中沉沦,发出低低地呻|吟,啊,一生一世……
总有一天,他想,总有一天,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和大将军在一起。
……
李禤伏在浴缸边缘,身体忽然在梦中颤抖起来,伴随着喘|息声加重,暗红色的血光在他周身腾起,他的头发和指甲疯狂生长,头发很快铺满浴缸,蜷曲的指甲咔吧咔吧生长着爬满浴室,带落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叶繁本来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动静,一下惊醒。他起身走向浴室,“李先生,你没事吧?”
脑子一片混乱的李禤身体一颤,头发和指甲登时缩回去,他猛地抬头,血红着眼瞪向来到门口的叶繁。
叶繁被李禤的神情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前,想扶起趴在那儿的李禤,“是不是没吃饭泡澡低血糖了?”
李禤的手臂,触手冰凉滑腻。泡这么久,还这么凉?叶繁还没回过神,李禤已经一抬手臂,直接将他甩出去!
看似毫无力道的动作,叶繁却整个飞出,哐啷撞在洗脸池上,后腰剧烈一痛,登时坐下起不来了。
李禤喘着气,晃晃悠悠站起身,神情混乱地走出浴缸,然后带着一身肃杀戾气走出浴室,一眨眼进了卧室,挥手甩上卧室的门。
他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往地上一跪,好半天,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然后抬起右手,对着自己的眉心,狠狠地击了下去。
刹那间红光大盛,他整个碎成了无数片,忽地散了开去。
糟心的前尘往事,还是忘了好。
叶繁试了好几次,才扒着洗脸池,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他撩起衣服,对着镜子看,后腰上青了一块,胸前居然也青了一块——这算是什么?被掌风波及吗?再往上看,他脖子上还有一圈吓人的勒痕,再加上肩膀那道灰褐色的仿佛是刀疤的胎记,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悲惨极了。
叶繁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倒霉孩子,就是小朋友扔个铅球,他也能正好被砸个血窟窿那种,他早习惯了,觉得没啥,但现在,就算是他,也觉得有点过了。
“过了啊。”叶繁对着镜子擦药水,也不知道是跟谁说,反正他又说了两遍“过了啊”,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下午他被勒住脖子那诡异的情形,又想起刚才李禤那吓人的神情。
……像黄大仙那样,买道符纸随身携带?
叶繁立即用手拍了拍脸,让他自己清醒一些,世上本没有鬼,是大家说的多了,才有了鬼,不要自己吓自己。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科学道理,只不过科学家们还没出面公布而已。
他扶着腰走到卧室外,侧耳听了听,里面没动静。他又扶着腰,走到沙发边、怀孕生怕动了胎气似的、直挺挺坐下,给黄大仙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黄大仙那边是人声嘈杂,他先吆喝了句:“老板再来二十串,多放点辣昂!”才对着电话问:“小繁,啥事啊?”
“……大仙哥,你头上还有伤,饮食宜清淡,忌吃辛辣刺激。”叶繁见不得人不注意身体,不自觉就唠叨了句。
“这不是庆祝我劫后余生,正开心呢嘛!你来不?”黄大仙大大咧咧问。
“我就算了。”叶繁问,“大仙哥,今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是谁把我脖子弄成这样的?”
黄大仙嚼了好一会儿肉,大概硬生生把新端上来的二十串都撸完了,才硬着头皮说,“小繁我不骗你,在我眼里,你就是睡着了,后来开始瞎扑腾,再后来你醒了,脖子就这样了。”
“我知道了。”叶繁挂了电话,他今天已经问过黄大仙很多次这个问题,他知道黄大仙不是在骗他,然而他就是没办法接受,因为这不科学,这不合理。
叶繁把电话扔在桌上,卧室门忽然开了。
李禤茫然地站在门口,似乎对他身在何处有点不清楚,他四下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叶繁这个活物身上。
叶繁再次结结实实被李禤吓了一跳,他直挺挺地从沙发上跳起,抖着嗓子说,“怎、怎么又裸|奔了!”
李禤歪起脑袋,盯着叶繁,“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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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猝不及防的boat戏,大家一定要珍惜哦,因为下次可能还要很久很久~~~
另外,禤酱每次把自己粉碎后,都会有一小段时间的“本我”回归,就是回到前前前世之前活着时的最初状态。
第7章 冯·玛格丽特①
叶繁觉得他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大坏事,这辈子才这么心累。
从浴室混乱的杂物堆里扒拉出的睡衣湿透了,没办法穿。叶繁只能又找了他的T恤和休闲裤给李禤穿上——
他亲手伺候李禤穿的。
李禤正脑门上有一大块淤青,整个人看起来都傻乎乎的,叶繁暗自揣测,这孩子不是发疯的时候用头去撞墙,然后傻了或者失忆了吧?
但有一点好,叶繁让他伸胳膊,他就乖乖地伸胳膊,让他抬腿,他就乖乖地抬腿,不算太费力,看着比平常可爱多了。只不过,穿内裤的时候,可爱的李禤指着那个平角裤头,眨着干净分明的眼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帽子?”
“……不是帽子,是尿不湿,抬腿。”叶繁真的、再次打定主意,不去解释任何事情了。
“尿布……是?”李禤疑惑地问,“为何要穿这个?”
“怕你尿床。另一条腿,伸进去。”
李禤扶着叶繁的背,乖乖抬腿、伸进去,小声辩解,“我不尿床了。“
“自己提上去!”
“哦。”李禤闷闷不乐地弯腰提好,他不喜欢这个“尿布是”,穿上仿佛不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