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只鬼抱回家(17)
涉及“无头尸案”的八具尸体,各自归还其家人,接下来就是一场一场的葬礼。
逄光被葬礼悲惨的气氛感染,他觉得他快抑郁了。方仲文的葬礼,他只参加了一半,中途拄着拐杖走出来,一把扯开领带,倚着电线杆大口抽烟。
他掏出口袋里那张全家福,那天在井下看着照片时,觉得这一定是个幸福的家庭,但当他真正了解到方仲文的家庭时,才看到了事实的真相。照片上笑得两眼开花的老母亲今年六十八岁,双目失明;照片上笑容端庄温和的妻子双腿残疾;照片上对着镜头比剪刀手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就读于聋哑学校——
操|蛋啊,逄光想,一个家庭怎么能这么惨。方仲文是家里唯一的健康人,也是顶梁柱,他突然遭遇车祸身亡,心里放不下他的家人,因此千方百计要复生。
逄光难以想象,一个被汽车从脖子上碾过去的死人,是怎么逃出太平间,假装一切正常地回家,照顾瘫痪在床的妻子,给远在老家的母亲和一对女儿打电话,寄生活费,还要回学校上课,应付学校的杂事,策划“死而复生”。
而晴子的身体至今没有火化,更别提葬礼——晴子的妈妈不相信她的女儿死了,一直在重复,“晴子最近忙,住学校了,她有按时发消息给我……”
晴子的弟弟则一脸暴躁,“那丫头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该交学费的时候,她就回来了……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死了,我和我妈怎么办?”
逄光拄着拐杖来到大马路边,抬手拦车,司机看他穿着一身丧服,嫌晦气,就不大愿意拉他,逄光抬起拐杖就要砸窗户,司机怂了,连忙下车替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去哪儿?”
逄光头疼地靠在椅背上,想了好半天,才说去“大三园”。
“大三园”就是叶繁如今住的那片拆迁区。
司机一听,更加怂,“那都没人住了,您去那儿干嘛?”
“探望一个做鬼的朋友。”逄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司机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就见逄光忽而压低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幽幽地问,“你猜我是人,还是鬼?”
一股寒意,从头顶到脚指头,司机大大抖了一个激灵,一个急刹车,含泪回头望着逄光,真诚地恳求,“大爷,您饶了我吧。”
逄光吓唬完人,又觉得有点无趣,他手指插在他那一头修剪过的短发里,随手往后一理,重新点了烟,才烦躁地说,“送我去大三园。再废话,把你也变成鬼。”
平生头一次,案子虽然结了,逄光心里依旧不痛快,相当不痛快!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东西堵在心口,卡在喉咙,让他食不下咽、寝食难安,总觉得这样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
司机把逄光放在名为“大三园”的拆迁区---最外头的街上,眨眼开车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逄光把自己胸口戴着的白花取下来,扔在路边,看到荒草堆里有几朵叫不出名的小黄花,就拔下来,抖了抖花瓣上的灰,攥成一把,想当成花束来用,但他左看右看,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是有点上坟的感觉。”
他心情很差地把小黄花扔在路边,决定空手去拜访叶繁。
穿过一条又一条歪歪扭扭写满“拆字”的老巷子,逄光终于看到了一条没有杂草的巷子,他拄着拐杖,来到那扇紧闭的大铁门外。
他站定后,四下打量,心道:真他妈荒凉,这片拆迁区要是不闹鬼,才怪了。
他把松散的领带彻底扯离脖子,胡乱塞进西装口袋,抬手去拍门——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铁门,铁门就“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逄光拄着拐杖走进门里,门后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来给他开门,仿佛这门是自动开的?要嘛就是鬼给他开的!
他还没回过神,大铁门已经在他身后碰上了。
眼前院子干净朴素,安安静静,仿佛空无一人。
第18章 新月井③
随着入秋,天气有点冷了,叶繁还盖着夏凉被,所以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把被子捂得非常严实,导致他看上去,像一只包裹在茧里的蚕宝宝——
逄光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不到一点动静,也没冒然进屋,他给叶繁打了个电话,但刚响了一下,电话立即被挂断。
“……”逄光摸不着头脑,就拄着拐杖进了屋,然后一眼看见客厅那张颇具80年代朴实唯物风情的大木板床上和床上那只睡着了的“蚕宝宝”。逄光被逗乐了,他蹒跚着走过去,往床边一坐,用拐杖去敲“蚕宝宝”叶繁。
但刚敲了一下,拐杖仿佛被什么给缠住了,左右动弹不得。逄光于是盯着虚空,试探地问,“李……先生?”
是啦,叶繁在和一只名为“李禤”的鬼同居,那给他开门的应该是那只鬼了,挂他电话的应该也是那只鬼了。逄光虽然明白,但如果不是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他一直还是不太相信“李禤”的存在的。他收回拐杖,继续问,“李先生,小叶老弟什么时候起床?”
虚空就是虚空,没有人现身回答他。
于是,作为客人,逄光只好僵硬地坐着等待。等待着等待着,他就把拐杖一丢,大剌剌在叶繁身边躺下了。
下午四点,闹钟响。
叶繁按掉闹钟的同时睁开眼,看见床边冷不丁儿坐着的李禤,他习惯性地打招呼,“早啊”,然后发现李禤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地面,他疑惑地爬起,顺着李禤的视线往地上看,然后看见了一个正在打呼噜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有一头略显凌乱的天然卷发,五官端正,眉头紧皱,看起来有点戾气,穿一身黑西装搭配白衬衣,身边还丢着一根拐杖,在别人家睡得昏天黑地。
“谁啊这是……”叶繁觉得眼熟,但又觉得没见过此人,直到他再次把视线落在那人上着夹板的右腿上,才不确定地叫出声,“逄……队长?”
逄光蹭地坐起来,劈头就问,“什么,哪儿来的案子?”
“……逄队长,您怎么来了?您——”叶繁斟酌了一下,继续问,“我应该锁了门的,您怎么进来的?怎么睡地上啊?”
逄光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躺在地上,他抓起拐杖,撑着站起——之前被案子蹂|躏的逄光,天然卷的长发凌乱,胡子拉碴,衣服又脏又旧,看起来是个足有四十岁的糙汉子,这两天因为参加葬礼,他把头发剪短了,胡子刮了,穿着妥帖的西服,顿时就清清爽爽,年轻了十多岁,完全像变了个人。
逄光伸手拍了拍脸,让他更清醒些,才说,“心情不好,找你唠唠嗑。”他刚说完,卧室门仿佛被大风吹着,“砰”地碰上了。
叶繁看一眼气势汹汹进屋的李禤,讪讪一笑,“室友,好像不太开心。”
懵逼中的逄光顿时回过神,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我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
“……额,也不是……”叶繁不知这话该怎么回答,李禤这个人,不,李禤这只鬼,本来就有点阴晴不定,叶繁他自己也很少邀请朋友来家里,所以对于逄光的到来,不论李禤和叶繁,都挺意外的,但,“二人世界”什么的,有点不太确切——
叶繁看向缩在客厅一角的晴子。
晴子自从那天在井外看到她腐烂的尸体后,就失魂落魄的,天天蹲在那儿,怎么叫都不应,偶尔还会凄凄惨惨地哭上一阵,瘆得人简直想发疯。
叶繁也不知道,大概,鬼的情绪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吧。
“案子都结好了吗?”叶繁一面起床,一面询问,最近的报纸上完全没有关于“无头尸案”后续进展的报道,大概因为案件的特殊性,所以进行了舆论管|制。不过看逄光这一身的打扮,应该是刚参加完葬礼回来。
逄光拄着拐杖跟着叶繁走到卫生间门口,“算是吧。”
“……逄队长,我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叶繁指了指马桶。
“哦,请便。”逄光大大咧咧背转身,完全没有从卫生间门口离开的打算。
“……”叶繁碰上门,不知不觉还把门反锁了。
洗漱完走出来,逄光还在门口等着,又一路跟着叶繁走到厨房门口,“小叶老弟,你说这案子,怎么这么闹心!”
叶繁不说话,但他大体能明白逄光的心情,死了这么多人,但凶手是个死人,还是个人生经历比较悲惨的死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够痛快。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哪有那么多快意恩仇的时候?前两天,他和李禤一起去了晴子家,看到晴子的妈妈和弟弟——晴子的妈妈到现在都不相信晴子已经被人杀害,不肯去认领晴子的尸体,不肯举办葬礼。他和李禤看了,心里都酸。
再加上逄光是这个案子的总负责人,受害人家属和犯罪人家属,都要他去应付,那种天天上班如同上坟的心情可想而知。
“杀害方仲文——那个肇事逃逸的人抓到了吗?”叶繁问。
“早抓到了,不过那人已经疯了。”
叶繁觉得到这里,警察能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了。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块五花肉,用温水泡着解冻,又熟练地准备蔬菜,岔开了话题,“今晚吃红烧肉,逄队长要不要一起吃?”
逄光顿时饥肠辘辘,他按上自己干瘪的胃,“好久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看着叶繁系着小熊围裙,在厨房那贤惠的样子,他忽然问,“小叶老弟,你是gay?”
叶繁本来在削土豆皮,削皮器一滑,差点削掉一层手皮,他无语地看向逄光,“逄队长,你瞎说什么。”
“……”逄光尴尬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没见过gay,又听原森说你是个gay,所以很好奇。”
叶繁叹口气,埋头削土豆,不想解释。
逄光咳嗽一声,故作正经地沉默一阵儿,但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发作,他又问,“听说那个,和你同居的李先生,颜值很高?”
……不论是做什么工作的人,不论工作起来多疯魔的人,一旦八卦起来,就和普通人没区别呢。叶繁暗想,不过他也没有否认李禤颜值的权利,于是“哦”了声。
逄光眼神一亮,赤果果地问,“那你们俩……”
“只是室友。”叶繁解释,但也仅限于这一句,
见叶繁铁板一样,逄光也不好再问,只是越发好奇了,他靠在厨房门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碎碎念地说,“好想看看那位李先生。”
彼时,这位被“逄大队长”念念不忘的“李先生”正站在厨房,死死盯着那一盆还在解冻中的生肉,不时伸出手指戳一下,见肉还是硬邦邦的不能吃,就瞪叶繁。
“……等会儿。”叶繁无奈,“你瞪我干嘛?我又不是肉。”
逄光敏锐地站直身子,盯着叶繁面前的虚空,他摆了摆手,“李先生,你在?”
李禤已经闷闷不乐地转身,一挥袖子重新回卧室,看漫画去了。
*
叶繁出门上班,李禤坐副驾驶座位。自从前阵子叶繁差点被人拐走弄死之后——不幸拉到晴子这位乘客,被关进名为“古庙路-23”号的小黑屋,几乎小命不保——李禤就不容置疑地跟着叶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