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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之中(166)

作者:罪化 时间:2024-06-25 10:37 标签:强强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哨向 科幻

  “如果我也快要死了,有些什么可回忆的呢?”
  这个问题第一次出现在星流的脑海中。
  他试着回想。记忆中的自己悬浮在森林和医院的高处,将各种细枝末节都看得清楚明白。但是看见的无非是日复一日的简单循环,一成不变。
  这天夜里,星流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也躺在临终关怀区的病床上。白色的病床轻飘飘地浮在空中,飞出了大敞着的落地窗户。窗外不再是医院的花园,而是无远弗届的宇宙。病床向着深空飘去,那里空无一物,万古不变。
  星流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
  “从那天开始,我每夜都会失眠,害怕再被吸入那个深空的梦境里去。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对方表示这是因为我的精神世界还不够自我、不够丰富。但不是这样的。无论我看多少书籍、培养多少兴趣爱好,就算我的脑袋里现在已经有了许许多多个‘内在的声音’,那关于深空的噩梦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许多“内在的声音”?白典觉得这个词很不一般。
  这段时间他一直对星流的种种矛盾表现感到疑惑,但如果说星流的脑内存在着不止一个“内在声音”的话……
  他没能继续思考下去,因为星流的故事又出现了转折。
  “第四位心理医生告诉我,梦是现实的映射。病床漂浮在深空,意味着我对现实感到空虚。如果想要寻求改变,就要向上走,去寻找答案。”
  “所以来水晶塔也是那位医生的建议?”
  “那位心理医生的确帮了我很多,毕竟诊金那么贵。”
  星流微微一笑,很快又落寞起来。
  “能进水晶塔是我这辈子少数几件记得铭记的事,现在却有点后悔了。在这里我已经很不合群……那毕业后进入新的圈子,难道不会更不合群、更像个异类吗?”
  “会啊,肯定会。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白典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几年前在梦海,我刚毕业加入警队,菜鸟一只,没人搭理。我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吃饭,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后来师父对我说,干警察这一行的,专业再强,不懂得跟人打交道都是白搭。于是我硬着头皮去和前辈们套近乎,慢慢让他们接纳我……”
  星流听得认真,却提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怎么确定付出一定能得到回报?”
  “这个真不能。就算是血缘关系的父母,你全身心爱他们,他们也不一定爱你。”
  “……我不能理解,这不是对等公平的。”
  “可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人们在亏欠和偿还中建立起了社会秩序,就像一条一条的纽带将彼此连接起来。正因为有了纽带的牵扯,孤独的人类才不会迷失在深空,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二颗星球。”
  “这听起来很难。”
  星流若有所悟,却不敢过分乐观。毕竟,一个人长久以来信奉的生活信条,没那么容易改变。
  “真的吗?”
  白典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花束。
  “可是你和我、还有那位帮过你的心理医生之间,早就已经有了纽带啊。”
  星流同样看向那束花,陷入了长久而凝重的思考。
  白典没有打扰他,但似乎有什么消息通过辅脑传了过来,粗暴地将星流拽回了现实。
  “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他突然起身告辞,又向白典点了点头:“谢谢你,无论如何,我会记住这次和你的聊天。”
  当病房的门再度开启,白典看见走廊上有两个陌生的人影,一左一右簇拥着星流走远了。


第116章 自私
  星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而白典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不过很快又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小梨老师,手里还提着食堂的打包袋。
  “星流来过了?”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花束。
  “你怎么知道是星流。”
  白典接过打包袋搁在小桌板上, 里面装着两菜一汤,清淡营养。
  “在走廊上看见的,他和虚拟助教还有两个陌生人一起走了。”
  白典“哦”了一声, 低头用筷子戳着米饭,心思却还在神游。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自己的虚拟助教。
  “小梨老师,你对‘自私’这个词有什么看法?”
  仿生人刚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花瓶,闻言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虚拟助教的本质只是服务于人类的生物机械。我们的程序设定中不存在自私这个选项。”
  “我是想听阿梨沙先生关于人类自私的看法。”
  白典修正自己的问题:“能不能帮我回忆回忆,你的数据库里有没有相关内容?”
  小梨老师点了点头,一边开始侍弄花束。他看起来像是随性而为,但白典知道, 仿生人的美学观念是基于比例、色温、构图等一系列标准之上的量化结果,他们并不能直接感受“美”,而只是“美学”的机械复制者。
  将花束调整到一个相对满意的状态后,银发的仿生人终于开了口。
  “这束花看起来很和谐,可实际上花朵与花朵的习性都是不同的。这里有初春开花的风信子、五月开花的绣球、冬季开花的翠雀……就算人工培植技术能够统一它们的开放时间,可它们需要的温度和湿度,土壤的成分依旧难以调和。你知道它们的习性是怎么一代代保留下来的吗?”
  “……通过遗传物质?”
  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进入这个方向的, 白典还是认真回应起来。
  “没错,遗传因子, 也就是基因。染色体上的基因都有独特的位点,在同一个位点上控制同一性状不同形态的基因叫做等位基因。它决定了猫是长毛还是短毛, 人类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植物的花是什么颜色。所有等位基因之间都是竞争关系, 唯有自私的优胜者才能被遗传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万事万物都是由自私所构成的。”
  “如果基因不自私,就不能被一代代继承下去……”
  白典消化着助教的话,疑惑却没有完全消除:“但是动植物和人类群体里,也的确存在着无私的利他行为。就算基因层面是自私的,也不一定意味着人类也会跟着自私。毕竟人类不光是血肉之躯,还有智慧和精神。”
  “我不否定你的最后那句话。”
  小梨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用于装饰的镜片。
  “但是每个人的“自私”范围不同,有的只顾自己,有的偏袒家人,还有人歧视种群……在我看来,无论是自然人、梦海人还是量产人,本质都是自私的。至于范围……只要不违法犯罪,社会完全尊重个人的选择。”
  “真正的阿梨沙可不会这么说。”
  ——几个小时之后,在晚间的“监护与被监护人日常交流会”上,原本吸溜着面条的卫长庚,停下来几秒钟,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
  “啥?什么意思?”
  白典也停下了手头的事,他正在为明天出院做准备。
  “我听阿梨沙讲过这个问题。”
  卫长庚语出惊人:“小梨说得不对,校方应该调整过他的数据库。”
  “哪里不对?”
  卫长庚没有立刻回答,半分钟后发来了一段音频。白典选择播放,与小梨老师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响了起来。
  听上去像是一段会堂上的公开讲演,带着些混响和回声,背景却很安静。
  “什么是“私”?是公的反义词,是属于自己的,是与别人相对的,是“我”。
  “‘自我’的边界在哪里?在大脑,在皮囊,还是在我们的精神力量所能触及的天地之间?
  “如果我们的精神充盈在天地之间,那么‘自我’就无处不在,‘自私’的定义也随之无限延展。盼望升官发财,是一种自私;祈祷家人健康,是一种自私;希望世界和平,同样也是一种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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