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渡劫后(29)
玄苍神色微愣,喉咙里像被东西堵住,一时竟回答不出他的话来。
他蓦地想起这是他一直以来有意无意间向季子随回避的问题,他以为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他会安排得好好的,他只需要开心地与自己相守百年就行。
两人周围的空间陷入难言的寂静中。
季子随微微抬眼,两人离得很近,他能从玄苍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
“以情破道,以无情证道。”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心口就疼得更加厉害,可他偏偏要自虐般地说完,“玄苍,你修的是无情道对吗?”
他眼前的这位是自己此生挚爱,是他愿意为了放弃在凡人界本该顺逐快乐的人生而跋山涉水来到陌生修真界的伴侣。
可现在他得知,那些在他记忆中的美好情爱都是爱人为了证道而所做出的举动。
微弱的光线并未变得明亮几分,可玄苍却觉得季子随眼中迸发出的亮光十分刺眼。
他想偏头不去看,甚至想回避这个问题。
但显然季子随已经知道了什么。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才过了几瞬。
季子随莹白如玉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神色,“怎么?你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回答吗?”
哪怕是锥心刺骨的答案,他也想要个明明白白。
已经躲无可躲,玄苍在他的目光下只得开口:“是,我修的正是无情道。”
自他入道之时,道谕便已告诉他父母他乃是仙界仙尊转世,自有传承道法。而也唯有他父母知道,他修的乃是世间最强大的无情道。
季子随如何能知道这些,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答案。
往日里那些哄人的话语在此时说不出半句,玄苍顿时生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之感。
在他承认的那一瞬间,季子随脸上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向玄苍的眼神伤感而又陌生,好似两人之间隔着一座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大山。
哪怕这个真相对季子随来说足以痛彻心扉,可他仍旧在问:“所以,你出现在凡人界与我相遇,并不是偶然的对吗?”
玄苍沉默地颔首,他想去牵季子随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我来猜猜看,当时你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你用了某种办法得知破道的机会在凡人界对吗?”
季子随每多说一句,心头就更痛一分。
可他宁愿明白地痛苦死去,也不愿糊涂地继续活着。
“我在想,若当时显示破道的预示不是在我身上,此时站在你身边的又会是谁?”季子随凝视着在曾经数百个夜里他痴迷的眉眼,过往的美好在此时化成扎穿人的利剑,纷纷落在他身上。
“也难为你了,堂堂一位仙尊,竟屈尊讨我的欢心。”
他伸手,修长白皙的手在玄苍胸口按了按,“玄苍,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玄苍垂眸,目光停留他骨节隐隐发白的手上。
“对你,我一直都是顺应本心。”宽大的手掌覆上手背,凤目中的眸光好似多情,“子随,不管我修的是什么道,都能与你相守百年。”
“这对你想要的,并没有影响和区别。”
当真没有吗?
若是往常,他说出这些话,他肯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在今日,季子随心下只觉得发冷。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过往的情爱时光形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而过,最终沉淀成冬日寒冰,冷得刺骨。
他的手从玄苍温热的手心下抽回,“我明白了。”
玄苍神色一喜,手就想落在他的肩膀把他拥入怀中。
可季子随后退一路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举动让他心头猛地一慌,下意识地唤他:“子随。”
密室无风,可季子随却觉得心口被吹得发冷。今日玄苍所言便是他对章紫所说的疑惑的回答,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他与玄苍之间的可悲之处。
“你所给我的,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一段不需回头的时光。就算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可这些也是我用情根换来的。”
他给自己的情意,如今想来恐怕比随波飘荡的浮萍还要轻。
玄苍蓦地抓紧他的胳膊,把他一下子扯在怀中,挟制住腰身的手比铁链还要紧。
“你为何这样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再开口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季子随,你是在作践我,还是在作践自己?”
他不明白,他修无情道与他相守百年又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关系!他身为仙尊,飞升登临仙界是必然的,与季子随相恋虽是为了破道,但他也算尽心。
可他所做的一切,在季子随眼中竟然不值得一提!这令他怎么不愤怒,不生气,不委屈。
季子随这两日想了许多,他一眼就看出玄苍心中所想,他任由心口疼痛非常,以最大的意志力保持住那点清明和自尊,“是我妄想了,你本来就是仙尊。”
是他妄想与不同世界的人相知相爱,恩爱白头。
或许爱确实可以跨越一些东西,但不能跨越所有。
他一点眼泪都没流,仰头看他的笑容似乎与往日情浓时并没有区别。
玄苍在这柔和的笑容中一阵恍惚,好似他们现在所处的不是密室,刚才两人之间也未争吵质问,而是在凡人间的新婚之夜,在苍梧峰的交缠之时。
很快,季子随就亲自打破了这恩爱情浓的假象,他看着玄苍眼中自己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开口:“难道你当真没有让我修炼的法子吗?”
该恨吗?
季子随心里茫然,因为他发现他对玄苍恨不起来。
只不过是有些不甘罢了。
但他实在做不出来痛哭流涕,求他多爱自己一事,只想着没了情根最多是无情爱之事,给了就给了吧,到时候玄苍去飞升,他回凡人界,彼此回想时心绪毫无波澜,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就是皆大欢喜吧,玄苍成功飞升,瞿承福也就不会对他家人出手。
可现在的心实在是太痛,痛得他手都在发抖,要死死地咬着牙才好受一点点。
季子随每说一个字,玄苍就感觉就多一根针扎在心头上,这针扎得越来越深,仿佛再多几根就能把他的血肉扎出一道裂痕,扎出一个窟窿来。
这种痛让他愤怒,让他想要咆哮,更让他想要得到季子随一个充满爱意的笑脸。
他的眸光逐渐沉凝,搂住季子随的腰身愈发用力,产生一种就此干脆把他融入骨血中的冲动。
“在我飞升后下来之前,你不能去凡人界。”他努力忽略刚才季子随刚才的话,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打算,“情根既然能取,自然也能还给你,等我飞升回来,我们相守百年的约定不会变。”
“我已找到千年玄冰,它可以帮你稳住神台,等我归来时,你仍旧是你,什么都不会少。”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像是在妥协:“若你想要修炼,我也会帮你的。”
听听,这就是仙尊,似乎他总能找到最圆满的办法。
所以,他本来就有可以帮助自己修炼的办法,只不过之前不愿意罢了。
相守百年,相守百年,以前的季子随以为这约定是两人恩爱的凭证,可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是玄苍给两人相伴的期限。
是怕再多一些时日哪怕是仙尊都会陷入情爱不可自拔,毁了道心吗?还是怕等他会修炼了,会缠着他不放徒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