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猫猫教(29)
间或有绿草点缀其间,草叶表面泛出极淡的金色,高处绮色流离,低处荫翳如水,就连疏淡的阳光映在这样的美景上面,都显得多了几分艳丽。
两只小兔妖在草丛间稍稍竖起耳朵,相互追逐嬉戏,沿着戏耍惯了的山坡一路向上。
光影流离,烟云聚散。
翻过这一处,再过了那片湖,就可以回到它们的小窝里了。
然而今日,在湖面上,多了一道比眼前所有景色还要美丽的身影。
体态风流,颀长挺拔,白衣胜雪,皎洁璀璨,流云般的衣带与长袖在风中拂动,依稀将晦明流转,光影交错。
那俊美绝伦的面容微微仰起,双目半掩在睫羽之下,像在感受自半空中洒下的暖阳,唇角似翘非翘,若温柔,若睥睨,仿若万物苍生都在他脚下低如微尘,又仿佛悲欢百态都被他看在眼中。
风华举世无双,瞬间驱散所有冷寂与颓丧,照亮万千红尘。
两只小兔妖心神俱醉,又敬畏不已,不自觉地跪伏于地。
那位仙人似已发现了他们,回过头,将手微微抬起。
两只兔妖瑟瑟发抖,紧张的难以言喻。
一道白光从对方的掌心中流出,将它们覆盖其中,而后,慢慢融化在它们的身体里。
令人连灵魂都舒服到震颤的暖意流转过四肢百骸,紧接着,一股灼热无比的力量自丹田而生,使它们的身体如花朵绽放般舒展!
两只成精多年但一直没有化形的兔妖转眼间化成人躯,竟变成了一对少年男女!
“请帮我转告你们的山神,故人希望他能够兑现当年的承诺,为我完成一件事情,三日后,调动这里的树林排成迷阵,让前来的魔修难以辨认道路。”
仙人的声音亦是悦耳动听:“多谢。”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不让人心神俱醉,不能自已。
因此,明知道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必定就是曾与山神有过旧交,兔妖变成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高声问道:
“请问是哪位上仙尊驾莅临?”
影像逐渐淡去,声音中带着浅浅笑意:“言过了,不过一名修行之人而已,我叫慕韶光。”
片刻后,人影彻底消失,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围的一切少了那层华美的光彩映照,却顿显黯淡。
少年和少女怔然跪地,心中怅惘。
离开封夷山外白云缭绕的那道结界,景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下来。
俊美绝伦的青年重新化为橙白相间的小猫,仰头深深地眺望一眼长空,转身消失在了草丛里。
*
一切的事情火候已到,而殷诏夜渡劫的日子,也已经随之到来了。
对于修士来说,他们通常只会知道自己渡劫的大致时机快要到了,至于天劫具体会在哪一日落下,是无法推算精准的,但殷诏夜作为已经重生过一次的人,在这方面自然抢占先机。
为了防备他人算计,殷诏夜要安心渡劫,选择一个安全而隐蔽的地点也是至关重要。
魔神死后,这片魔域中处处波澜暗生,不是适宜之地。
在之前殷诏夜遇见程棂并捡到小猫的那一日,说是去魔域的后山寻找渡劫的合适地点,其实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个合适的地方,他早就已经选好了。
——跟前世一样,离开魔域之后,再翻过封夷山,后面是一片绵延八百里的上野泽,正是殷诏夜为自己寻找的宝地。
距离那个日子还有三天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亲信,趁夜色从翱涯渊下面的河水中潜离了。
令方鳞感到欣慰的是,殷诏夜并没有因为这段日子的喂养对小猫心软,而是亲自将他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照原计划一起带着上路了。
水波粼粼,似一块流光浮动的绿色翡翠,殷诏夜所带的都是龙族之人,他除了在袖子上施了一个避水诀防止猫咪淹死之外,一行人畅通无阻地在水中穿行而过,随后无声无息地上岸,进入封夷山。
选择这条路线,足够隐蔽是殷诏夜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上岸之后,就是封夷山之外那一片茫茫缭绕的云雾,殷诏夜眉眼不动,随意一拂衣袖,当先大步而入。
云雾似乎也惧怕他的威压,纷纷向着两侧退却,殷诏夜身后那些随从们连忙举步跟上。
面前还是那副高树繁花的美景,只是这一回,连在花丛中嬉戏的小兔都不见了踪影,周围显得更加空寂。
方鳞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主上,这里有穹明宗芷忧君曾设下的结界,难以御剑,要辛苦您走过这座山才能到达长野泽了。大约一日的行程。”
此事殷诏夜早已知晓。这是当年合虚之中魔气暴蹿,绵延万里不止,甚至意欲一举吞噬封夷山,但却被当时还是穹明宗掌门的慕韶光以剑气压下,并立下咒诀,言道“封夷之土,唯我睥睨”。
自此除他之外,任何大能来到此地,都必须老老实实地用双脚走过,不可御空飞行。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与上一世毫无差别,包括两人之间的这段对话。
殷诏夜也一如上次那般嗤笑道:“慕韶光,真是好大的排场和架子——且走吧。”
翻过山坡,穿过花丛,进入山林,无猛兽,无仇敌,可走着走着,周围却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的脚步声,除了殷诏夜自己之外,好似在一瞬间骤然消失。
殷诏夜唇角微微勾起,瞳孔中却带着丝丝冷意,霍然转身!
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所带出来的所有人手,全部都不见了。
这件事,前世也并未发生。
殷诏夜定定站了片刻,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缓缓回手伸向袖中,指尖处传来毛茸茸的温热触感,小猫还在。
殷诏夜把他捧了出来,慢慢地抚摸着,轻声说道:“你瞧,人都不见了。”
小猫扬起脑袋,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殷诏夜低下头,深深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晦暗不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如果有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大概会觉得殷诏夜是失心疯了,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不快点找人,反倒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絮絮叨叨。
但慕韶光却可以感觉到,殷诏夜按在他身上的手掌隐含着一股格外的力道,正细细摸透他的骨骼血肉,像是要将他生生碾碎,剖个究竟出来。
那力道不能说重,却十分危险而狎昵。
慕韶光从他手中挣出来,跳到了地上。
殷诏夜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一只蛛网中徒劳挣扎的弱小飞虫,而后含笑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和唐郁又是什么关系?”
慕韶光身上的绒毛一炸。
殷诏夜却笑的更加愉快了,仿佛忘了自己的处境一般兴致勃勃:“法器照不出你的本相,不是幻形术,身上骨骼皮毛未损,也不是外力所致。所以我其实不应该怀疑你,但……”
他俯下身来,一手如铁钳般强硬地按住小猫的脖颈,迫使他不能扭头,另一手慢慢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里面是几根猫毛。
“这是数日之前,我派人在唐郁那里搜查时发现的。”
殷诏夜似笑非笑:“而现在,他不见了。”
霍然,一股冰冷的力道如洪水般从殷诏夜掌下迸发,生生打入慕韶光的身体。
但下一刻,殷诏夜就感觉到更加磅礴的巨力反冲而上,与自己抗衡,同时,一道声音在四野之下淡淡响起。
“即便我接近你确实有所谋划——”
“你又能奈我何?”
殷诏夜的身体向后飞出,重重砸在地上,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他猛然抬头,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猫咪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挑清瘦的青年,剑眉飞扬入鬓,薄唇似挑未挑,明明是极其平淡的一张脸,却带着摄人心魄的神采与气度。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那笑却冷彻入骨,凉透心魂。
唐郁的脸。
令人陌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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