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24)
说着,他舒张五指。
那枚金币“当啷”砸在圣堂大理石地面上,响声清脆、空灵。
它滴溜溜滚到西利亚踢飞的亮缎高跟鞋旁,璨金辉映着墨青。
“听――西利亚哥哥――”道文缓缓偏头,嘴唇贴上西利亚耳廓,略带讥嘲道,“我们的‘罪孽’被宽恕的声音。”
他右手仍扣牢西利亚,左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塞得鼓囊囊的绵羊皮钱袋,他衔住袋口系带,轻轻一扬头……
系带松脱。
他用左掌托住钱袋底部,手一翻,金币瀑布般自掌中倾泄而下,叮叮当当,金色暴雨般急促敲击着地面,清亮、脆硬,彻底粉碎了西利亚脑海中圣灵的幻象与k谵妄的呓语,幻象中的k圣洁雪白,纯净无垢,却莫名像个邪神,它碎裂成千千万万片,像在极寒中冻透旋即被巨石砸碎成齑粉的铁枷……唯余金币的空骰匾粼谑ヌ弥胁愕萦绕。
“捐助了这么多金币,我们已经比新生儿还无辜了,”道文轻蔑地扬手,空瘪的钱袋飘落在地,“所以……”
他怜惜地啄吻西利亚泪湿的脸颊,拿出一个疯子珍藏的全部温柔,轻声道:“和我结婚吧,西利亚哥哥。”
他扳住西利亚的肩,迫使他转过来,用手臂箍着他,缓缓滑跪下去,用亲昵又耍赖的语气道:“我跪着求你了,今天说好的……其他时候你可以拒绝,但这种时候你非得纵容我不可……你愿意吗?说你愿意,说呀,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
……
西利亚换上了那套改良版蔷薇新娘的婚纱。
道文事先把它预备在忏悔室中――那四四方方的封闭隔间可真适合放衣服。
西利亚坐在为告解者提供的小圆凳上,道文为他穿上丝袜,白色底丝上绘制着嫣红蔷薇与碧绿荆棘,色彩明丽,缠卷着劲瘦修长的小腿。道文挑起两条精细的红天鹅绒绑带,交叉缠绕在脚踝处,以固定这双绑带高跟鞋。
他用较白日出门前更靡丽奢侈的手段打扮他的新娘,恨不得将全世界的宝物都献给他:那蜃气浮动,潋滟流转的南洋珍珠也仅配在西利亚的腰间坠饰处占据一席之地;色泽不逊于西利亚瞳色的青金宝石,鸽子蛋大小,足以镶嵌在教皇的冠冕上,此时亦不过沉沉坠在西利亚胸前,安分守己地尽一枚吊坠的职责;新折的花枝厚厚地铺满了红毯,暧昧的甜香靡靡飘散……
两条奶油色缎带交叉在西利亚后颈,打成了一枚蝴蝶结。
今晚,道文会像拆礼物一样将它扯开……
道文扶着西利亚走过红毯,走到圣龛前,在圣灵像下方诵念婚礼誓词。
一段冗长的誓词后,道文代替主持婚礼的神职人员,轻声询问西利亚:“……你愿意吗?再说一次,西利亚哥哥。”
“我愿意……”西利亚轻轻掩住口鼻,他悸动得分分秒秒都会眩晕过去,他定了定神,按照流程反问道,“……你呢?”
“我愿意。”道文单膝跪地,虔诚地捧着西利亚戴着白手套与婚戒的手,烙下一枚枚热吻。
那些澎湃的、汹涌的情绪疯狂挤压着他的心脏,誓要为西利亚榨出更多、更浓烈的爱意……可是够了,真的够了,他已经没办法爱得更多了,他早已在爱中沉沦成疯子了,还能怎样?道文不得不向那些情绪,向那些癫狂的呓语求饶,他不打算在婚礼上犯疯病。
为使憋涨得炸裂的胸腔得到一丝解脱,道文狂信徒般匍匐在地,用唇瓣卑微碰触……
崭新的高跟鞋,只踩过花枝与红毯。
一个浅浅的吻,道文不嫌它脏,道文发起疯来能把它嚼碎了。
他把西利亚抱上安放圣龛的桌子,让西利亚坐着,随即,像掬起一泓溪水,抑或像玩赏古董般,轻柔地捧起他的脚……
……
圣坛烛光摇曳。
……
晨曦降临。
某种火焰仿佛已将旧皮囊焚烧一空,两人相拥,纯洁如新生,他们沉湎于棉絮般柔软的纯白中,享受那轻飘飘的、彻底的满足,两只佩戴着婚戒的手交叠紧握。
晨曦沉静而温柔地漫溢过圣堂上方的彩色玻璃窗,在那两只手上洒下缤纷的碎光。
第29章 缪斯(二十八)(而那个微笑温柔羞怯。【二...)
“……会疼么,西利亚哥哥?”道文问,调整西利亚颌下的领结。
宽领结使用了顶时髦的打结法,纵是公爵的贴身男仆也打不出一枚更漂亮的来了,西利亚立在穿衣镜前,眼眸快活得发亮,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他上身穿着一件米白色细布裁制的高领衬衫,领子浆洗得硬挺,胸口的裥褶白浪般堆叠。衬衫下摆掖进马裤,将腰收束得细韧利落,下配一双潇洒的浅棕麂皮长靴,身姿挺拔俊美。
他穿回了男装。
“不疼。”西利亚条件反射地,反手抚后背,那儿不疼,半点也不疼,心底亦无恐惧。精神烙印已在前几日圣堂那荒唐的……消弭殆尽。
道文对圣龛做了些亵渎至极的事。
若放在一年前,目击那一幕的西利亚会惊骇得昏死过去,可在道文由微弱渐转强劲的“信仰根除”疗法的熏染下,西利亚只觉过往自己深信不疑的布道与戒律是如此虚伪可笑……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不再畏惧圣灵,自然也无需再藏匿于女性装束中自欺欺人,因此他尝试着将道文为他量身裁制的男装穿在身上。
过程相当顺利。
反而道文比他更神经质些许,不住询问他是否有不适或残余的幻痛……答案是否定的。
此前为道文蓄的长发他没剪,道文并没开口求他留着,可他看得出道文爱极了它们,他用一条湖蓝色发带低低地将它们拢起,扎在脑后,那并不女气,而是有种别样的魅力,而且他以后为道文当模特时有长发亦方便得多。
“真好看,西利亚哥哥。”道文夸赞他,痴迷地凝视落地镜,“你像一位浪漫的诗人,不,你就是……”说着,道文捞起西利亚的右手,摩suo他中指骨节处的薄茧,薄得肉眼几乎看不出的一点点,可道文疼惜地揉着,埋怨道,“你写太多字了,西利亚哥哥。”
“嗯……我的学识太浅薄了,想看懂书房里那些古籍,我得多学、多写。”西利亚温和地反驳。
哪怕是足不出户的四个月里,他也没停止阅读和自学,自从他初次迈入这栋小楼的书房,懵懂而歆羡拿起那本希利维娅女皇统治时期的歌谣古卷时,虽说他看不懂,可他莫名爱上了那些长长短短的、在视觉层面上亦令人感知到韵律的文字,他沉迷于此,而文法学校里不止一位老师对他尚显稚拙却灵气四溢的诗歌短句大加赞赏。
西利亚的笔尖流淌着一种纤细敏锐的灵性与诗意,像蝴蝶的触须。
这可能是因为灵秀动人的文字大抵是自痛苦与哀悯中分娩而出的,双眼浸泡过咸涩的泪水,才能窥见云端至瑰丽的宫殿,舌尖尝舐过酸苦的毒汁,才能吟唱出使灵魂为之起舞的诗歌。
他是道文的缪斯。
可道文与他相濡以沫的、那些困苦中闪烁着温暖与爱意的时日,又何尝不是他的缪斯呢?
“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荒废了太久……”西利亚谦逊地垂下眼帘。
“你写字时不看我。”
“可是……”
“可是我做人偶时会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