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起来连自己都绿(9)
其实当时我并没听分明,见惯了这种事情也不怎么在意。反而是在沈邈死后,我偶然想起那天下午他说的话,翻书对着读音拼凑出了这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叹谁。
从那以后,我对下人的脾气便也逐渐好了很多,毕竟都是清清白白的人,活生生的一条命。
这辈子对着挽月、浣星这些女孩,我重话也不怎么说过,我知道她们不容易,更晓得她们是真心实意对我好。
于是看着浣星这样子,我有些过意不去,但也不可能拉下`身份道歉,只得催她赶紧跟上。
到了正院的屋子里,主座上的两个人正侧着身子说话,公主娘亲笑得比蜜还甜,看得我好生嫉妒。
“言宝来啦。”公主娘亲看见我,招呼我到她跟前去,一旁的侍女连忙摆了一张软凳。
“娘亲和阿父唤我来做什么?”我问道。
公主娘亲看了身边人一眼,驸马爹立即道:“想向你打听一位人物。”
“谁?”
“与你在国子监时关系便不错的那个沈远之,我们想着你与沈远之走得近,便也比旁人了解些。”驸马爹继续道,“你觉得沈远之如何?”
我被驸马爹问懵了:“阿父你问沈大哥做什么啊?”
公主娘亲拍了下我的头:“我的小榆木脑袋,当然是为你嘉敏阿姊挑一位好夫君呀。”
(1)登东=去洗手间
(2)某曹姓三公主(?)的《杂诗》“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
*最近的小虞都是苦心的,等小沈感化(?)、潮哥怂恿之后就变成甜心的了。
*明天会断更一次quq
*啾咪
19.
“这可不行!”我脱口而出。
正在商量着“不拘家世,能对嘉敏好便是”的二人被我吓了一跳,公主娘在与驸马爹对视一眼后问我道:“怎么了言宝”
“我…”我慌了一瞬,立马镇定下来胡乱编造,“我听嘉敏阿姊讲她极为羡慕娘亲与阿父,也盼着与相互爱慕的人结亲。”
长公主与驸马虞承嗣之间的故事,得从先皇年间某场曲江宴上的偷偷一瞥算起,二十年后,那段出格的姻缘沉淀做了世间佳话。
果不其然,公主娘亲闻言一笑,犹如年轻女儿家。我在内心为自己的临机应变鼓掌,又道:“故而我是觉着沈大哥与阿姊既不认识,相互更无情意,恐怕…恐怕并不妥当。”
驸马爹笑道:“嘉敏这个丫头,真是什么话都讲得出口。”
这段话若是不慎被嘉敏阿姊听了去,她怕是要舍弃了秀绷子与绸缎,用绣花针在我背上扎出个别样的图纹来。
然而公主娘亲却拿指头戳了戳我的额头,道:“既然都不认识,又谈何情意呢?叫你来,便是因着嘉敏藏着的话都只与你讲,沈邈又与你熟悉。由你看,这两人脾性是否相称呢?”
我一时哑了声,那在后花园里便爬上眉头的忧愁直直坠落进了心坎儿里。
虞嘉敏的脾性我晓得,更知道这位姑娘近来话本、传奇看多了,做梦都想嫁给一位武勇的将军,用她那鸳鸯都绣不齐整的柔情将百炼钢融作春水。
可是沈邈呢,我清楚他最喜欢饮哪种茶、哪种点心、读哪家诗赋,可他喜欢哪种模样的人,我竟不知道,甚至都不晓得他心里到底是偏向男子还是女儿家。
“那…那我去问问?”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回答些什么。
公主娘亲看我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寻常,她无奈道:“好吧,且注意着分寸。”
不晓得旁人在情绪复杂的时候将如何,我是会丧失思考能力的那种,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蠢笨想法提着线走,一步跨到了沈邈面前。
沈邈没有问我有什么事情找他,只是看着我等我说话,他从前的一双眼睛似春水,如今是寒潭,可那波光里却分明映着个我。
他眸中倒映出的、那个长着与前世全然不同样貌的人仿佛对我说:“你问他呀,快问问他,你分明也想知道的。”
我心里被那声音擦出一小朵火花:“沈大哥,我可以冒昧问你件事情么?”
沈邈回答道:“自然可以了。”
我感觉自己面上有些发热:“不知沈大哥可有喜…”
说了一半我又觉着这话太直白了一些,便拐了个弯问:“不知沈大哥觉得怎样的人相处起来最合意呢?。”
沈邈愣了一下说:“许是与心诚行正之人吧。”
“不…嗯…”我怕沈邈会错了意,只好说得更直白些:“我讲的合意是…是想与之共度一世的意思。”
沈邈神色难得的有些慌乱,并未直接回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看着沈邈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方才烧起来的那点火花又灭掉了,生怕这无礼越矩的问题冒犯了他。
见沈邈久久不说话,我那在他面前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被倒了一大桶浆糊,不经思索便急忙道:“我…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沈大哥也是成家的时候,便有些好奇。”
沈邈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我却觉着他那眼睛里除了笑意,更藏着些什么我不懂的意味,像是要破开湖面、卷下岸边东西去的一股浪。
他道:“那嘉言为何要想起这个?”
沈邈话毕,我感觉方圆几米都安静了下来,我甚至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不住嘀咕,沈邈这辈子也太高了些,哪怕是坐在那里,我都觉得他的影子能将我的影子裹完。于是他这样一发问,我心里竟然生出压迫感来。这感觉像是屁股后面跟了只讨话吃的妖怪,追得我只得将话袋子的里外层都抖出来与它看看。
我稀里糊涂地将什么都老实交代了。
听我讲到公主娘与驸马爹的设想,沈邈立马冷了脸,他那一双眼已经不是寒潭了,是泛着寒光的冰面,冻地我双腿发抖。
我小心打量着沈邈的神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求生欲推着我补充道:“也…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我自己也…也更想了解沈大哥一些。”
话毕,我想扇自己一巴掌,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可沈邈的脸色却不如方才那样冷了。
我暗自想,他或许是不喜欢被他人安排婚事吧,又或是不喜人为了别的目的来与他交谈。
沈邈虽然未开口直言拒绝,只说自己无缘无福,但我晓得他应当是不喜这项结亲的提议的。在后悔开口之余,我又暗自欢喜着。
过了一会儿,沈邈道:“嘉言,下次别轻易对他人交代这样的事,或许会坏了令姊的清白。”
我怕沈邈将我当做那只为了父母之命与他交谈的人,立马接道:“沈大哥不是他人,我信沈大哥!”
见沈邈面色好了许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脸皮,打蛇上棍说:“刚刚说了冒犯的话,还望沈大哥不要因此嫌我…”
沈邈看着我说:“自然不会。”
是…是吗?
与沈邈分别后,我买了许多首饰、话本再回的家。胡乱用了一顿饭,便跟着嘉敏阿姊进了她的院子,让人将我挑的首饰掏送过来,又从怀里掏出两三册话本。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虞嘉敏“噗嗤”一笑,拿起锦盒里的簪花嫌弃道:“料你也不晓得什么是时兴的花样。”却又吩咐下人将锦盒收好了。
“怎么今天对我这般讨好了?”虞嘉敏问。
我反驳道:“哪一日不是我巴巴地捧着话本上贡呢?这簪花不过是书贩子见我是常客送的。”
虞嘉敏冷哼了一声,佯装生气不理我了。
就在我觉得时辰太晚,不宜留在自家阿姊房中,起身要走的时候,虞嘉敏开口道:“对了,我昨日看了一个新奇的本子,讲的是承乾太子(1)的故事, 说是承乾太子在称心死后,终日里对着称心的小像落泪,郁郁而终。”
我心说哪里新奇,这二位的破事早就被写烂了。况且虞嘉敏一讲起话本来滔滔不绝,读到动情处还要拉着我哭,连忙抬起屁股想在她打开话匣子前溜走。
可虞嘉敏的下一句话让我的屁股又落回了软凳上。
她讲:“后来二人又转世作了章怀太子与赵道生(2),再续前缘。”
(1)李承乾,一位被《旧唐书》记载其同性故事的唐朝皇子:)
(2)章怀太子就是带一帮人注后汉书的那个李贤,另一位被《资治通鉴》记载其同性故事的唐朝皇子:)
*虞·读不懂气氛·直男嘉言
*在一个架空文里cue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是因为这两位的一生都以“废为庶人”而落幕,命运的巨变又都以男性为引子,让我暗戳戳脑补过很久的重生文(还是两辈子都be的那种,所以就没有自设一个故事。
20.
我被虞嘉敏最后说的“再续前缘”吓了一跳,以为她忽然开了天眼知道些什么,双腿瞬间软作一团烂泥,许是真想再起身都走不动了。
若说最怕被谁知道我重活一世这件事,便是公主府的一家人。或许连沈邈知道此事后骂我、恨我、甚至于拿刀子剐我,我都能接受。毕竟这是我欠他的,我当还。可若是他们知晓了,或者厌烦我,哪 里还有这般暖乎乎的窝可容身呢?
于是我坐在椅子上偷偷打量虞嘉敏,幸好嘉敏阿姊不是个能将情绪内藏的狠人,否则我就是在她脸上多盯出两弯黛眉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我见她的神色并无异常,不由得暗地里松了口气。
估计是她暗地里又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不敢同公主娘亲分享,赶着祸害我的耳朵来了。
这才不过片刻,我后背已经出了一阵冷汗,贴在薄薄的春衫上,弄得人心烦意燥。仿佛劫后余生的我现在只想躺在自己松软的床榻上,试着理清白日里沈邈说的话,才不想听思春期的敏姊讲什么劳什子话本。
我的口气也随之变差了:“姑奶奶,我们明天再讲行吗?”
虞嘉敏听了这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继续道:“不过他俩这一世依旧不得善终,赵道生最后被奸人捉去严刑拷打,逼着他供认太子谋反,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强押着按了指印。最后与章怀太子一同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我心说原来你不是试探我,是借着话本里的情节咒我吧。
虞嘉敏又道:“临死前章怀太子问赵道生恨不恨自己又被连累了,赵道生说‘太子爷且别嫌奴无赖,下辈子若再相逢,奴便是化作灯一盏,亦得照在东宫’。”
我抬头看看向嘉敏阿姊,她也看向我:“故而我以为,当时欢喜、其后不悔,便足够了。小弟你觉得呢?”
虞嘉敏眉毛微皱,蹙起的黛山里却天真而无愁绪。
我知道,嘉敏阿姊是借着这出不知从那里看来的故事,回答我几天前问她的那个书生与精怪的问题。我眼眶发热,连忙低下头去,怕被嘉敏阿姊瞧见。
我以为嘉敏阿姊只把我的话当随意一问,没放在心头,但不知道是否因为那日我的愁意太明显,她竟然记着,今日特意与我开解。
然而这感动还持续不到几秒,就被虞嘉敏掐断了,用手掐脸的那种掐。
“痛痛痛痛——” 我捂住脸大喊 “谁家阿姊可以随便乱掐弟弟了!?”
虞嘉敏偏头看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我揉着脸闷声道:“让姑奶奶失望了。”
虞嘉敏安静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问:“那言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男人啦?不然怎会用那么个譬喻?”
...言宝心好累,言宝不要说话....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听阿娘讲张家二郎便是与男子结的亲呢。”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阿父和娘亲的!”
“话说比起精怪,我觉得小弟你更像是书生那一类的…”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床榻上,耳朵边都还是嘉敏阿姊的一长串问句。它们蜜蜂般“嗡嗡”作响,飞了好久才散去,只剩下那句“当时欢喜、其后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