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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骨(宫廷)(16)

作者:晏池池池池 时间:2018-08-06 21:3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悬疑推理

  “师兄,人来了。”沙弥对着那山溪边小憩着的人道。
  “嗯。”谢无陵慵懒地应声。他方才想了许多,想他前几年都是如何在昭行打发时间的,无非是与师兄对弈,与妙法真人学琴,与师父学文做赋。
  可如今这些事情想来,却又觉诸多无趣。都不如桃树下与那人对饮来的淋漓。
  “你先去忙其他的吧,辛苦了。”谢无陵睁了眸,却未多瞥来人一眼,只将手上轻摇的蕉叶放在了溪边的卵石上,才起身走往屋前。
  赵修倒看得真切,心下却生了千万缕狐疑。眼前人未剃去青丝,想来还可以算个带发修行,连佛家的合手轻拜的礼都少有做,当不是个佛家弟子才对。偏这昭行里对他的个中称谓:“师兄”“师弟““师父”……任谁听来,都会迷糊吧。
  谢无陵起身,衣袍为山溪沾湿不少。
  他迈了几个步子,去屋里端了一盏凉茶出来,放至赵修面前的石案上,漫不经心道:“喏,坐。茶凉了许久了。”
  说着便自己端着一盏饮了去,不管赵修投来的目光含着的几道灼灼。
  昨夜沙弥来屋里传住持的话时,谢无陵就知道,多说无用,他的师父素来这般,不管他应是不应,只往他怀里塞,像那些个佛偈经纶,他被这人逼得,背的比那些沙弥背的还多。
  他也不是没有反抗过,有一日气急他想着离寺出走,没几天便饿得灰头土脸回来了,这之后他便知得,是不应也得应,应也得应。
  但这本是他不情愿的事,他自然也给不得眼前人什么好脸色。想来如果这人不是同赵从山一般是个王孙,或许这杯凉茶也别想有了。
  “敢问小师父,这……惠玄……”
  “小师父这名头,可不敢当,”谢无陵不待那人落座,先兀自撩袍落座,自报家门道,“昭行谢平之。”
  这名头赵修是听过的,次数不多,但多少听外公家中的几位谋士在某些个小聚酒宴上提过。
  赵修不禁觑了眸,居高临下打量了这坐于对面的人。
  模样里仍带着几分稚气,连从方才进院,到现在,他都带着几分素寒的无礼。倒是和他那不羁批笔的辞赋如出一辙,只这年岁和他的笔力却是大相庭径。
  况这人素来落款,皆作“昭行谢平之”,那些个碌碌无为的风雅士,还道他以寺庙做故里,是不羁性子,颂他几分。
  本来方才入院时,赵修见那人卧于溪边,一副隐士模样,心下还生了动摇。以为赵祚来寻得可能是这个谢平之;但现在瞧来,这人也不过是个乡野匹夫,行事也多乡野的无礼轻怠罢了,便是去了扶风,也搅不起什么大浪,说不定还要成为重阙阶下骨。所以赵祚来这处寻得应当还是王朔才对,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抬眸对这人。
  赵修负手,却不落座,他心下也带着几分轻慢,不过眼前人的容貌,却是他在扶风那些庸脂俗粉里从未体验到的,那桃花眸本当足艳,却带着几分慵懒,瞧着倒多了几分媚色,他心下风波骤现。
  如是能将王朔同这人一起带回扶风,倒也不亏,一能谋世,一能慰王,岂不美哉?
  只赵修心下的波涛汹涌,到了谢无陵这处,都做了山风,打谢无陵耳边过,连那一星半点的涟漪都没泛起来。
  “是修唐突了。”赵修随之落座。
  谢无陵闻这“唐突”二字,便把眉横了去,冷眼相待。便是他这儿自认贫瘠的词里,就知道这二字后跟的多为“佳人”二字。
  谢无陵走过这许多山水地,听过无数人夸他清秀,夸他好看,他都可以一一笑纳,独这“佳人”二字,他想来,当是无福消受,遂也不喜别人将他比作佳人。
  他眉眼里多的几分柔情,是妙法都夸赞的,但他不喜。他有儿郎顶天立地的心,自不甘貌美比同妇人。
  赵修见谢无陵未说话,便又出声道:“这住持……昨日可是许了我同惠玄师父论道讲经。”
  “哦。”谢无陵漫不经心应了这人,带着几分寒凉意眸子对上赵修的眼光,便是夏日里,也让赵修后颈生了几分凉意,“师兄要我替他同您讲一经,不知您可听?”
  “哦?”赵修偏首,眉轻佻,笑里嘲,“不知谢郞有何指点?”
  “指点谈不得,平之不过是只鸟,传话罢了。”谢无陵应了他的话,又面不改色地将心底编了半日的东西,娓娓道来,“不知国公可知一树,名作‘樗’?”
  “立之塗,匠人不顾。”赵修自小受重阙最好的太傅授课,因着母族势大,多受圣上眷顾,他自然也常被圣上考学,这些经典,他幼时唯恐母后生气难过,便更是熟读有之,遂一副自得模样,答来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
  “正是。”谢无陵不动声色地接话道,“它树干坑洼过多,不能满足匠人们要取直杆的要求,树枝又弯曲,也不适合作为规尺的材料,立在路上,匠人都不会去取。”
  赵修好以整暇地看着对坐之人,想听他能道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来。
  谢无陵却沉默了许久才启口道:“惠玄师兄托我带给您的话,便是这一字。”
  他自比如樗,皈依后,便无用可图,独立天地,也独行无用。
  谢无陵以为天家的人都比别人更能不费力的讲话,遂点到为止。
  他自幼跟在师兄身边,他曾听师兄跟他提过。
  惠玄原是扶风大族王家大公子,名作王朔,年少成才,锦衣玉食的少年郎,在入仕前,却选择了昭行一僧的门下。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在那处的处境,比不得做惠玄这般安稳,他甘入昭行,随师父悬壶济世,走遍大好河山,不想再重归故里,做一只笼中雀。
  这也是谢无陵应下师父的缘由之一。
  现在惠玄成就了自己,寻到了他最想要的生活,他居在清虚,体味红尘,不只是他,便是住持这个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人,也不忍心打扰。
  “今日这经想来,该够国公体味了,”谢无陵便起身,补了句:“在下不知国公要寻什么,但那人必不是惠玄师兄。”
  谢无陵一句笃定,却不想是把自己推向了深渊了。
  或许从他自住持手上接过那本《南华经》开始,他的命轨便定下了,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
  他将赵修留在这间院子里,独自理了理衫子,从手腕上取下了他的蓝绶,将素色的绶带取下。抓了几把头发,用蓝绶束高了些,这才去往住持院中去,见他的师父。
  徒留院中那鸾带锦衣的雍国公,觑了眸量着这离去之人的背影,待背影渐散,国公眼里的大盛的光芒也未散去。
  或许赵祚来昭行找的,却是如这人所言,不是王朔,而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樗这个树,取自《庄子》。(又叫《南华经》)
  “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塗,匠人不顾。”


第22章 昭行深谈
  茶香袅袅,昭行禅室,一方棋盘,两人对弈。
  谢无陵从伐檀出来,小沙弥立于伐檀门外,见谢无陵出来了,便指了佛殿旁侧的禅室。
  谢无陵依着他所指,来了这禅室小院,见院里四下无人,厢庑门闭了去,便大步走至门前,往里间知会了一声:“师父。陵儿讲完经了。”
  听见了室内传来的一声“嗯”。这才抬手推了门,正见室内榻上,住持与惠玄捏子落盘,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哦?师兄今日竟也在?”
  谢无陵面露惊讶,其实是气得很,“哼”了一声后,才迈了步子入,见他二人仍不为所动,便兀自将脚步落得挺响的,走到了煮茶的小炉前,为自己斟上一盏茶,茶未入口,便听他师兄提点道:“非是寿眉,莫尝。”
  谢无陵闻声,将到嘴的茶盏重重地置回了桌案上,蹙了眉头。惠玄闻声,知他心下不平,接着道:“苦得很,你必不爱喝。”
  谢无陵听了惠玄的解释,不领情便罢,还一味打趣道:“好啊,师兄,你不去见那王孙,跟师父这儿偷懒,还连一盏寿眉都不予我?”他一边撇了嘴,一边走向小榻,负手静观棋盘,帮他那眉头锁紧了的住持师父下了一黑子。
  “陵儿棋艺倒是见长了。”住持见那入盘的黑子,另行一处,破了僵局,眉头的愁云也都散了去,夸了谢无陵一句。
  谢无陵正扬眉嘚瑟的时候,又听住持问道:“昨日沙弥可和你交代了?”
  “交代了,让我替师兄给王孙讲经,说是师父吩咐的。还带了一本《南华经》给我呢。”
  惠玄却叫谢无陵突然插来的一脚,阻了一盘胜局。面上仍不见不善的颜色,反倒是云淡风轻了。这番又听他道了这话,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不抬头也知道谢无陵面色可能不太好,遂安慰了句:“为难你了。”
  “那人如何说?”住持问言。
  “既是我讲经,那自是无话可说。”
  “你去给那人讲的什么经?可别给误人子弟了。”惠玄接了他的话头,揶揄道。
  谢无陵大言不惭道:“《南华经》。”又低头拿了棋篓里的黑子落入盘中,换了惠玄的几颗白子回来,“误人子弟?那师兄为何不去?”
  “你……庙里讲‘道’,岂不乱套?”惠玄知他后话不过怨怨罢了,也未当真,也未多接话。
  “他说要论‘道’的……”谢无陵见惠玄落子,手下也从棋篓里取了黑子落于盘上,又俯身偏首往住持眼前凑,发丝倒是散了一棋盘,“那也怪不得小陵儿,师父说,是吧?”
  “你这师弟啊,就鬼心思多。”住持不驳,却也不顺他言,“和这些王孙打交道,还是比你适合。”
  言罢便起了身,让位给谢无陵,也拿了一副盛着寿眉叶的茶罐,往小炉前去,步伐仍是稳健,只是执罐的手有些抖,不过掩在袈裟之下,遂不曾被人窥见。
  至一局终了,谢无陵败了惠玄半子,拂袖扰了棋盘,耍赖道:“师兄使诈,胜之不武。”
  惠玄那一直以来未有其他颜色的脸上,却在这时,笑开了来:“怎是我胜之不武?棋局如人世,不过微改路数,算不得使诈,算不得。”
  住持端着茶来,递给谢无陵,便听的这弱冠少年的告状声,和那青年的辩解声。
  倒是像极了他和惠玄的父亲,旧时在昭行山上学这权谋理数时的模样,一别经年,人已白发,这江山也该有才人出了。
  只是他心下更希望,这个“才人”不是自己养在身侧的这个小陵儿。
  住持见谢无陵安然受过那一碗茶,抿嘴笑了一下,便启口道:“陵儿啊……”
  “啊,师父?”谢无陵低头饮茶润喉,闻师父唤,便抬头应声。
  “你想……去扶风城吗?”
  谢无陵被住持这般问话,吓得心下一紧。扶风城,在这寺里是个忌讳,除了过路人的嘴里能依稀听到点。
  那些个住持的友人都绝不会提这个城,也不许谢无陵提,就像那是个污秽地一般,避之尤不及。
  他倒是听师兄悄悄同他讲过几次关于扶风城的故事,不过都是些他原先听不懂的,现在能听懂了,师兄好像也不怎么提了。
  他将茶放回了桌案上,斟酌了一番,才道:“师父要让陵儿去,陵儿便去。”
  “你的心思,为师瞧得出来。”
  住持跟着一声叹,谢无陵只得悻悻改口:“想,是有那么一点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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