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98)
左明非抬手按在喻勉胳膊上,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喻勉,眸中隐隐有水光跃动。
喻维平道:“姜家的人还在闹,我和大长老得去看看,你们…先聊吧。”
等其他人离开,迎着左明非的泪光,喻勉云淡风轻地挪开眼神,只道:“憬琛,我找到白鸾尾了,你马上就没事了,现下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安静地…”
“白兄死了。”左明非蓦地开口。
“……”喻勉沉默地注视着左明非。
左明非抱着自己的头,他头颅内仿佛有千万根细针不断地碾压,“死在我的眼前…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却被喻勉扼住了手腕。
喻勉手上力度强硬,语气却是温柔:“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过不去!”左明非终于忍受不住,没有真气帮他疏散毒素,他只能用肉/体承受着镜花带来的痛苦,他在喻勉怀中躬紧腰背,脸色涨得通红,“…喻兄,我现在乱的很,我总是…我总是看到白兄死在我跟前,几遍,十几遍,几十遍…而我只能看着…一次又一次…”
左明非想挣脱喻勉的桎梏,他使劲用额头撞击着喻勉的肩膀,撕扯间,左明非整个人潦倒狼狈,他乌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脸痛苦癫狂,像是在深渊中挣扎的鬼魂,没了半分温润如玉的姿态。
“憬琛。”喻勉压住住烦躁不安的情绪,用力将左明非抱进怀里。
“哪些事是真的?我分不清…我分不清啊——”
左明非红着眼睛推开喻勉,他表情扭曲,无望和痛苦仿佛滔滔洪水般要将他淹没,他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往昔的绝望一幕幕地在脑海重现,看着白鸣岐赴死而无能为力,得知喻勉被折磨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终落下个挚友身亡,挚爱被废的下场。
一瞬间,左明非仿佛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大牢,他被狱卒死死地按着,看着那盘毒酒被端到白鸣岐桌前。
“不要,”左明非死死攥紧铁栏,他使劲摇着头,注视着神色平静的白鸣岐,不顾仪态地嘶喊:“白兄不要喝!”
锦衣华服的太监挑剔地走进大牢,他厌恶地看了眼白鸣岐,哪怕在这种环境中,那张脸还是俊俏非常,愿不得太后娘娘惦记了,段公公嫌弃地撇了撇嘴,道:“既然你不愿投靠太后娘娘,那就别怪娘娘无情了。”
白鸣岐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意:“难为公公了,还要替太后扯皮条。”
“你,不知死活!”段公公白了白鸣岐一眼,不耐烦道:“那就快些上路吧,至于你父亲和妹妹那里,娘娘会为他们求情的。”
提到父亲,白鸣岐目光微动,他轻声问:“当真?太后真的会放了我妹妹,并且…为我父亲求情?”
左明非隔着铁栏,冲白鸣岐大叫:“假的!!白兄,别信他!!不能信!”
白鸣岐静静地看了眼段公公,说:“我会如太后所愿,还望太后…记得遵守承诺。”
“这是自然。”
平日里握惯笔杆子的手已经遍布创口,那只手稳当地拿起酒杯,手起手落,像是他纵情豪饮无数回中的其中一回,世子仍然潇洒从容,仍旧光风霁月。
只是,这世道不配世子活着。
“砰”一声,酒杯跌落在地,尘埃落定。
左明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瞳孔震荡,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重重地喘着气,眼睁睁地白鸣岐赴死。
白鸣岐放肆地大笑起来,泪水随着眼角溢出,他面对着窗外日光,神色癫狂却畅快,迎着天光,他勾唇喃喃:“惟愿…这盛世长远,生民…安乐…”话语逐渐断断续续,血迹顺着唇角溢出。
“白兄…”泪水滑落脸庞,左明非如同溺水般地喘着气,他崩溃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求求你们…快救人啊!!白鸣岐!白思之!!救救他,救救他啊——”
然而,狱卒始终漠然地站立一旁,他们为了防止左明非跟着寻短见,将左明非紧紧地按在地上,这让左明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鸣岐咽气。
白鸣岐颓然落地,他吃力地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脸色灰败地看着已然崩溃的左明非,安抚似的笑了笑,世子有张好皮囊,但这笑容却难看得很,“憬琛,别哭。”
“人都是要死的。”他近乎自言自语。
“我啊,就早…走一步了。”
“阿勉那家伙,也不知道如何了…希望他…别…咳咳!别像我…”口中涌出的黑血越来越多,白鸣岐挣扎着匍匐在地,血染红了他的牙齿和前襟,可他仍旧旁若无人地说着:“阿勉和阿檀…一定会好好的。”
继而,白鸣岐翻了个身,他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苦笑:“当真是…生亦有忧,死也犯愁啊…下辈子…”这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彻底了无生息。
“白鸣岐!白鸣岐!!你起来啊!!!”
“白鸣岐——”
绝望和痛苦将左明非彻底压垮,他爆发出不期然的力量,将自己身上的人蓦地掀翻下去,这悲伤和无望无从排解,左明非目眦欲裂地掐住身下人的脖颈,不断地加大力度。
“左明非!”喻勉神色复杂,他卡着左明非掐着自己的手腕,望着不断发疯的左明非,他道:“是我,你看清楚我是谁。”
左明非眼神恍惚一瞬,他凑近打量了眼喻勉,认出了喻勉:“喻兄…”他的声音因为疼痛直接变了个调子,手上却仍旧没有松开。
喻勉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腕,“是我。”
“喻兄…”左明非呜咽一声,他跨坐在喻勉身上,低头与喻勉额头相抵,泪珠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喻勉脸上,“怎么办?怎么办…”语气中满是无助和无望,他仿佛真的置身于十七岁的那场囚笼,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只剩下他悲怆地面对着一切。
喻勉松开一只手,他任由左明非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安抚般地拍着左明非的后背,他温声问:“憬琛,你是不是感觉很痛苦?”
左明非用低泣声代替了回答。
“这样吧。”喻勉将手放在左明非的手上,他引导着左明非加大手上的力度,温柔道:“你先杀了我,再选择自我了断,这样一来,我们都不会再感到痛苦了,如何?”
第75章 沉沦
白鸣岐的死带走了左明非的理想与抱负, 喻勉的离开带走了左明非的生机和笑容,后来,上京城中只剩下左明非。
没人知道他颓靡了多少日夜, 也没人清楚他的自责与无力,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左明非十分想不通, 他近乎自虐地不吃不喝, 近乎偏执地思索着何为对错,他时常喃喃自语, 仿佛白鸣岐还活着, 也时常狠瞪着皇宫的方向,思索着他的血海深仇。
面对祖父的斥责, 伯父的劝诫,左明非始终无动于衷。
天才陨落, 总还会有其他天才升起,就当左家要放弃左明非时, 左萧穆来到了左明非的面前。
对于这个自幼失去双亲的三弟,左萧穆嘴上不说,心中是十分疼惜的,何况左明非自幼聪敏,在他身上, 左萧穆能看到左家的未来,所以于公于私,左萧穆都不忍左明非被放弃。
左萧穆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 左明非瘫坐在榻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床顶, 思索着他那无边无际的疑惑。
看着死气沉沉的左明非,左萧穆直接道:“喻勉被琅琊书院的人带走了。”
左明非无动于衷。
“他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左明非有了些反应,他呆滞地看向左萧穆,不知长兄何意。
左萧穆道:“喻勉仍是戴罪之身,书院的人不会为他大张旗鼓地寻找名医。”
“书院会护着他,就像左家会护着我。”左明非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