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136)
一边细细地嚼,又一边说:“你我要是真能生,明年冬天你为我生下的孩子,就能开口叫我阿爹了。”
几粒花生都被嚼着咽下了肚之后,他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晏淮清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不知是不是提防着他,怕他会使什么腌臜的手段,就见他凑近了多少,对方就往后退了多少。
于是他站住不动,只是身子前倾了一点,偏着头笑问:“何况陛下只是往上坐着都觉得腰受不了,还能让我为你诞下太子吗?”
李浔从不否认一点,他是个混账人,说的是混账话,所以鲜少有人能从他的嘴上讨到什么便宜。
“李浔!”晏淮清低吼了一声,怒目看着他,似乎是被气着了,嘴翕张了好几下,就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浔才觉得心里痛快不少,连带着这整间寝殿的红,也觉得没有那么刺目了。
他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往床边走,走了一半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停下了脚步侧了半个身,看回那个还被气着原地不动的人。
“陛下日后就莫要再学我说话做事、学我的笑了,不然……我会真的以为,陛下对我用情至深呢。”
第111章 【捌】眠
李浔人生中被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何论是睡到半夜教人给掀开了被子从床上拉起来。
而且是做出这样事情的是晏淮清,那就更令人惊奇。
“我的好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呢?”他斜靠在床头,散开的衣领都不愿意再去拢。
不知是不是最近变故接踵而至,大起大落仅在朝夕之间,导致体内热毒乱窜、复发频繁,总之疲惫得很。若无必要,能不动便不动。
晏淮清接着说了一番在李浔眼中几乎是无理取闹的话。“朕忙于朝堂之事,不得有片刻歇息,你倒是能高枕无忧、安心入眠?你真当朕是养一玩物尔?”
李浔觉得自己开始读不懂对方了。
这个人好像很好懂,又好像很难。
还是李重华的时候,眼里的爱、言语的信任和依赖很好懂。是晏淮清的时候,举剑向他,说攻守易形,告诉他一切都是谎言的时候,那种野心、算计和憎恶也很好懂。
但李重华和晏淮清是同一个人,但晏淮清拥有李重华的嗔和莽,这很难懂。
他不希望在晏淮清身上看见属于李重华的任何东西,不希望自己爱晏淮清、恨李重华。
一切都是谎言也好过暧昧不清着。
“后宫不得涉政,我现在哪还有这样的本事?”他抬着手把衣领理好了,又坐直了一些。“更何况,册后大典没行,我目前就确实还只是陛下的玩物。”
“你当册后大典是儿戏?”晏淮清听到这话先是蹙眉,而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眉毛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不要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太过乖张。”
也不多说,他甩了下袖子就指使道:“给朕研墨。”
这个孩子气的话不像一个皇帝,不过李浔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于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不惧冷,也没有想要把自己捯饬整齐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
晏淮清倒也没有对他什么不合礼仪的行为表示不满。
说是研墨,也真的就只是研墨而已。
晏淮清似乎有些提防着他,侧着个身子,将奏折往他看不见的方向藏了藏,还每次蘸墨的时候都要抬头打量他几眼,确保他没有趁他不注意偷看。
李浔看着晏淮清这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是想知道近日朝堂的事情不假,却也知道对方现在提防着他。知道如今他处心积虑地去打探,只会事得其反、打草惊蛇。
他属实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如此提防他。
李浔自觉无趣,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往太师椅的扶手上一坐,又斜靠在了椅背上。
看着自己桃红的里衣袖口,打趣道:“这可真真是红袖添香啊。”
“望文生义。”晏淮清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而后没再说话。
李浔研墨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眼睑已经耷拉了下来。
他最近真的是太疲乏了。其实以前也有昼夜奔波过,只是那时常觉得有些奔头在身上,就是撑着那么一口气,也感受不到什么疲乏。
大抵近日是心累了。
就这么靠着靠着,李浔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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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淮清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墨痕未干的奏折吹了吹,而后扭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脖子,正打算饮杯茶先,一抬头却发现李浔已经靠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如此怪异别扭的姿势倒也睡得挺香,睡着了之后和醒着大有不同,酣眠时总是要显得乖巧许多的。
但人的相貌具有欺骗性,面前的这个人也惯会欺骗人,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也没急着再拿下一封奏折,而是身子软了一下,背靠在另一个扶手上,就这么近距离地、默默地打量那个已经睡着了的人。
不过是看了两眼就又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
泠河被逼死之后,他已感受到了两手空空的无力和无可奈何。再到李浔的欺骗揭露出来,更是让他觉得天崩地裂。
权势让人死、权势逼人死。
从被晏鎏锦以谋逆之罪诬陷入大牢,再到如今,绕来绕去都不过绕着“权势”二字而已。
于是从地下密室出来之后,他苦心经营、暗地筹划,像疯了一样的想要把权势握在手中。
先是联系上了柴源进,告诉对方自己欲渡劫成龙,而后将已经被邬修明救出的子卯藏于他处,伪造仍然被南夷将军囚禁的假象,又作戏隐瞒暗卫,谎称自己大受打击、重病一场,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他已经无法接受邬修明所说的循序渐进了。
和身份背景未知的柴源进做交易,他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等不了了、等不了了。
但坐上皇位了,并不代表就一劳永逸了。如何处理柴源进以及柴源进背后那个能够劝阻晏悯退位的人,这是摆在眼前首要的问题。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忙于此。
此事难处理是真,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也不假。
偶尔偷闲的时候,总能想起面前的这个人,想到自己明明想要狠狠报复致对方于死地,结果最后却将人从大牢中毫发无损地带了出来。
每每思及此,他便觉得荒唐。
但倘若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晏淮清无法给出一个理由来合理地解释这一切,只能带着几分欺瞒地告诉自己——让对方那么轻易地死去,就是给了对方一个痛快。要让对方活着,在自己的身边饱受折磨、生不如死才是最好。
只是如何折磨,还得再有几日,待他处理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再说。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案上成堆的奏折还等着他来处理,今夜大抵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思及此,又看见了一旁睡得正熟的李浔,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不满,于是蹙眉想过去推醒对方。
但手刚伸了一半过去,就听那熟睡中的人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灼热的气息悉数喷在了他的手背上,烫得他一激灵。
他的手悬在了半空当中。
算了,他想。
把人闹醒了,指不定又要说好一通的话,现在他的时间宝贵,哪里还能和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来耗。
于是坐正了身子,打开了下一个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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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鸟惊叫了一声,扑扇的翅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李浔的觉向来都浅,倘使不是熟悉的人在身边,那则是任何一点动静都会醒来。
环视一圈周围发现没有其他的异样之后,心落了一些下去。
拧了拧脖子,忽而发现晏淮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案上睡着了,眉头还紧紧地皱着,像是睡得不安稳,手中还拿着沾了墨的笔,乌墨染了满手满袖。
他坐着看了好一会儿,这种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其实什么也没想。
回过神之后,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压着声音喊了几句。“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