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128)
可他的心结始终在那里。
白庙里的幻境就是一面镜子,将他的陈年旧伤尽数挖开,将他的午夜梦魇全都映出来。
“段忌尘,我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该你做的、不该你做的,你都做了,剩下是我的问题了。”邵凡安和他实话实说,“我有我的心结,所以我想跟你分开一段时日,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邵凡安,我……”段忌尘忍不住牵住邵凡安的袖口,眼圈儿有些红,“我那时——”
“你那时没做错什么。”邵凡安打断他的话,再三重复道,“作恶的是万恶不赦的苏绮生。”
他至今依然觉得段忌尘那时候的选择并没有对错之分,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不论选谁都会留下遗憾,甚至他还有蛊虫帮着挡去了几分伤害。
可话说是这么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他和段忌尘之间终究是落下了一道很深的坎儿。
心坎儿只能自己迈。
邵凡安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昨儿个晚上也想了一宿,但没彻底想明白。他不想自己稀里糊涂的呢,还要耗着段忌尘。
邵凡安站起身来,伸手在段忌尘脑瓜顶上轻轻按了一把:“给我点时间,等我想清楚了,就给你答案。”
段忌尘让他按的脑袋一低,眼帘儿也落着,好半天才跟着站了起来,腰板儿挺得没平时那么直了,看着就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不可以陪着你一起想吗?”
“想啥呢。”邵凡安一咧嘴,心说快别了吧,你那张脸太容易把我带跑偏了,便一口回绝了,“不可以。”
段忌尘扁了扁嘴,刚要再说什么,门口忽然响起几声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邵凡安招呼了一声赶紧过去开门,门外竟然站了好几个人,打头的是他师父,师父背后站着药谷谷主杜如喜,再远一点的位置站着段忌尘的师父玄清真人。
邵凡安一愣,没想到自己门外能聚着这么多久日未见的前辈们,赶紧一拱手:“杜前辈,玄清前——”
他话没说完,江五急赤白脸地断了他话头:“别客套了,你先别着急收拾东西。”江五往屋里一探头,皱皱眉,“纪正庭,你别找了,你徒弟也跟这儿呢。”
段忌尘这时候恰好也跟了过来,看见自己师父也是一愣:“师父?你不是在破解黑符吗?”
“忌尘,你最近不要随意单独行动。”玄清真人面容颇为严肃,“苏绮生此次现身,目标是你。”
此言一出,邵段二人皆是一惊。
“果真如此。”邵凡安嘀咕了一句,将目光转向段忌尘,心说苏绮生当年特意潜伏在重华的巡诊队伍里,还在夜里搞过一次偷袭,果然是在打段忌尘的主意。
玄清真人说着又转头看向邵凡安,神态紧绷:“——还有你。”
--------------------
姑娘们中秋节快乐!!!
嘿嘿,邵哥: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想明白。
天外音:麻麻不许——干啥都要带上狗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记得那时——”邵凡安正想跟段忌尘提鸟面人夜袭他的那回事呢,话说半截儿,忽然意识到玄清真人是在对自己说话,赶忙转过头,“玄清前辈?”他愣了愣,“我?”
邵凡安实实在在地懵了一下,段忌尘天之骄子,不论身世还是天资都非常人可比,被苏绮生选中还不算出人意料,况且之前也早有种种迹象。可要说苏绮生的另一个目标是他,那他委实是没想明白这里头能有自己什么事儿。
杜如喜站在一旁,适时开了口:“诸位,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依我之见,不如移步去我书房。”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出声,江五那张脸明显沉了下来,一张嘴便是没啥好气儿:“在哪儿说不是说,费那么大劲儿呢。”说完一把推开邵凡安的房门,抬脚跨了进来。
他进了门,玄清真人后他一步也跟了进来。杜如喜身形一顿,正要往里走,江五当着他的面直接哐当撞上门。
屋外安静少倾,杜如喜在门口叩了两下门,语气十分温和地喊了一声江五名字:“少栩。”
“少个屁。”江五脸上愈加的不耐烦,没半点儿开门的意思。邵凡安里外来回看看,凑到师父身后,小声说话:“师父,这里好歹是药谷地界,您这么对杜谷主……呃,不太好吧?”
江五眉毛一竖,炮仗脾气眼见着要窜天,段忌尘站在邵凡安身后,这次难得起了些眼力见儿,悄悄摸摸拽了邵凡安衣角一把。
邵凡安让他拽回来半步,侧头看了看他。
玄清真人站在三人对面,淡淡望向自己徒弟。段忌尘让师父瞅了好一会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面皮一绷,眼帘一垂,又默默挪到自己师父背后,板板正正地站好。
“忌尘。”玄清真人伸手在茶桌上轻轻一点,“起阵。”
段忌尘抬步上前,左手拂袖,右手并指,以杯中水代朱砂,动作迅速地在桌上画出一套小小的阵符来。
趁着水渍未干,玄清真人从怀中取出黑符,朝阵眼一掷。那黑符立马悬浮于桌面之上,桌上的水痕激起一层涟漪。
下一刻,邵凡安只觉一阵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本能眨了下眼,只这一瞬,再睁开眼皮,他身前还是站着自己师父,另一边是玄清真人和段忌尘。周围的几个人没变,可眼前却已全然换了一幅场景。
山腹,白庙。
邵凡安马上明白过来,他入境了,是黑符的境。
他扭头四处张望,这幻境中的景物和他当初进山时所见的有些许差别,山中的根木藤叶远没有他们看到的那般繁盛茂密,眼前的白庙也未曾变得衰败破旧。观这其中变化,他在心中粗略推测了一番,判断这幻境应该也是来源于某一段记忆,而且估摸着怎么也得是四五十年前的记忆了。
他在这儿正掐算呢,山中的甬道里缓缓走出一队人马。
那队人约有七八个,除了打头的人是一位信徒打扮的成年男子,剩下的都是些不大点儿的小孩子,看着也就十岁出个头。
邵凡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们吸引住,挨个看过去,一眼便注意到了队伍末尾的小男孩儿。
那男孩子看身量像是还不到十岁,身上的衣服穿得有些不太合身,偏大,袖子长长的垂在身侧。他的个子是整个队伍里最矮小的,还瘦,跟着前面小孩的步伐赶路赶得颇为费劲,步子迈得跌跌撞撞的。
那队小孩子被领队的人带到白庙前,庙门里陆陆续续走出来好几个信徒,信徒们分列到庙门两侧,而后一位身形极为高大的男子慢慢从庙中踱步而出。
那男人头戴着一顶形状怪异的鸟面具,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领队者扬声道:“跪。”
那一队小孩子朝着鸟面具刷刷跪成一片。
领队者又道:“拜。”
小孩儿们又挨个拜倒。
“起身。”那鸟面具开口道,音量未见多大,声音却响彻山腹,“从此以后,尔等便是我无名教的入门弟子了,勤修苦练,方能耀祖光宗。”
段忌尘道:“这便是无名教的教主?”
玄清真人颔首:“当年的无名教行事诡秘,在江湖中鲜少能查到什么传闻,谁也猜不到,他们竟然将庙宇建在这深山腹地之中。”
邵凡安看着眼前那群小豆丁,纳闷道:“可他们既然行动低调,又藏得如此隐蔽,那都是从哪儿找到这么多小孩儿当新弟子的?”
“以长生不老为饵。”江五道,“当年他们号称有能不老不死的丹药,引诱了许多富商和修行者,而想得到丹药的代价,便是将宗族中的幼年子弟送来山中入教修行。”
邵凡安想起苏绮生那张过了几十年都没什么变化的脸,眉头一皱:“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的秘药?”
四人说话间,那一队刚入教的小孩子们,被教主身后的侍从带着走向山中另一条甬道,紧接着景象一换,他们四人已然站在一排小庭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