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101)
邵凡安前面那句话一脱口,段忌尘的表情立马就随之一变,半垂不垂的眼皮一下就抬起来了,眼睛都亮了,墨玉似的眼珠直直盯着邵凡安,清了清嗓子,回道:“我此行去幽山,是……有要事要办,有人在那边接应,不是一个人。”说着说着他就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去牵对方的马缰绳,“凡……邵凡安,这一趟路途遥远,一整日里骑马赶路会很辛苦,这车厢里能容四人,宽敞得紧,你不如……”他眼神往旁边稍稍一错,停顿一下,又改口道,“……你们,不如上车与我同乘。”
邵凡安顺着他视线回了下头,不远处,宋继言策马慢慢踱了过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来,声音平平板板地道:“段公子,真是无巧不成书,处处有相逢。”
段忌尘下意识想皱眉,忍住了没皱起来,只是微抬了下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邵凡安瞅了瞅自家师弟,心中略一考虑,也不再客气了,直接拍了板:“说的也是,成,那便多谢了。”
稍作休息后再启程,所有人便都上了马车,多出来的那两匹马被元宝套到车前去了,四驾齐驱,赶起路来,行车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一些。
邵凡安把师弟安排进车厢,自己却没多坐,而是跑到前面去和元宝一起驾车了。
他头些年四处往山下跑,主要是为了赚个糊口的银子,基本都是往人多的地方扎的,而瞿岭以北的地界,疆域辽阔,地广人稀的,他一直也没怎么来过。这一趟北行,他想着有机会能多见识见识,便主动坐到了车前头,一方面和元宝轮流驾马,一方面方便探听消息。
元宝也是个话多的少年,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能和他唠上两句。
“邵公子,你看那下面,那里背阴湿凉,又临着泉眼,周围就非常适合药草生长。”元宝给他指了指旁边山谷里一处不起眼的低洼地,再遥遥一指远山脚下的几户人家,“这附近的住家差不多都是依靠进山采药谋生的,若运气好,采到什么稀罕之物,拿去药谷置换成银两,一家人一年半载便不愁吃穿了。”
邵凡安跟着探头探脑:“怪不得这附近的村人多为药农,守着这片福宝地,也算是靠山吃山了。”
元宝道:“要说真正的福宝地,还要再往北去,进幽山,那里多悬崖峭壁,地势更为险峻,天气多变,更是有好几处天然的滋养地,生着不少奇珍异草。”
两人边行路边闲聊,翻过了一整座山头,最终将马车停在一条狭长的天堑外,元宝站起身道:“邵公子,马车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得骑马了。”
邵凡安屁股都要坐麻了,这会儿赶紧起来拉了下筋,然后朝元宝一抱拳:“多谢小兄弟。”
“您太客气了,您瞧这道一线天,以这里为分界线,越过去以后便离幽山地界不远了,之后每过一道山口,天气都会更冷一些。”元宝说着跳下车,绕到车厢那头,“谷主给三位公子备了御寒的披风,希望能抵御一部分风寒。”
“劳杜谷主费心了。”邵凡安跟着也跳下车,车下,段忌尘和宋继言已经在两头站着了,一人立在一边,中间隔着老远。
元宝将三人的披风从车厢里取出来,依次递出去。邵凡安的位置离得最远,段忌尘便伸手帮忙接了一下,接过来右手倒左手,又顺势在披风上捋了一把,然后正要递给邵凡安,站在一旁的宋继言突然极其自然地搭了把手,直接把披风从段忌尘那儿拿了过去,动作娴熟地一把抖落开,抬手就往邵凡安的肩上披。
邵凡安这会儿正扭着脸四处观察地势呢,师弟给他披上披风,又要给他系扣子,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拍了拍师弟的手,说:“我自己来吧。”说完又扭头问元宝,“小兄弟,还得多问一句,穿过这一线天之后还是直往正北方向去吗?路上有什么岔路口没有?”
“不必担心。”段忌尘在旁边默默开了口,“后面的路,我可以带。”
邵凡安有几分诧异地看了过来,段忌尘道:“我来过几次,我认路的。”
披好披风,拿好行囊,三人各自翻身上马,邵凡安别过元宝,再度驾马出发。
这一路北行,果然如元宝所说,是越走越冷。
邵凡安失去功体又康复以后,体质上没什么大的改变,就是明显比以前怕冷了,身上一凉,手脚就不容易暖和起来。他策马时握紧着缰绳,尽量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那披风暗兜的位置似乎揣了什么东西,沉甸甸暖乎乎的,正刚好贴在他心窝那里,他赶路时遇着大风口了,脸上被吹得够呛,胸口却热乎着,身上反倒没觉出特别冷来。
路上风大,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闷头赶了半日的路,好不容易抵达幽山山脚时,天色都见黑了。
经历了连日的奔波,三人此时都有些疲态,幸而这附近有落脚处可供休憩。落脚的地方是一处老院儿,院子里住着一对儿老夫妻。
段忌尘前去敲门,老人家开门看见他,也不见惊讶,直接敞开门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
段忌尘在前头领路,一道上轻车熟路的带着二人进了最里侧的一间房,房门一推开,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迎面还扑来一股草药香。
邵凡安一鼻子闻见了,正觉着这味道颇有些熟悉呢,结果一抬脸,刚好看到一个人从里屋撩帘走出来。
邵凡安顿时精神一振,喜上眉梢:“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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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段忌尘之前提过一句,说幽山这里有人接应他,邵凡安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沈青阳。
两人当年在重华一别,现在也是两年未见了,此刻突然在他乡相遇,邵凡安心中难免一时激动。
沈青阳走进屋里,视线一和他对上,眼中也浮出笑意来:“邵凡安。”
邵凡安立马热热乎乎的凑了过去,还把宋继言也给捎带上了。他紧着两头张罗:“来来,给你们俩介绍一下。”他想了想,沈青阳要比宋继言大上两岁,便对师弟道:“这是你沈大哥,重华派,沈青阳。”说完又扭脸冲着沈青阳,抬手拍了拍师弟肩膀,“这是我二师弟,青霄派的宋继言。”
宋继言有礼道:“沈大哥好,大师兄在山上提起过你,当年他身受重伤,还要多谢沈大哥和尊师的悉心照顾。”
“好说,都是应该做的。”沈青阳抬手回了一礼。
“欸都不是外人,说话不用这么礼来礼去的。”邵凡安在旁边大大咧咧一咧嘴,又转头看沈青阳,“两年没见,你变化倒是不大。”
“你也是。”沈青阳淡淡一笑,话音稍稍一顿,视线横扫了一下,忽然又意有所指地道,“不过两年没见倒谈不上,就是许久没听到你声音了。”
邵凡安跟着他视线转过眼,正好和段忌尘的眼睛对上。
段忌尘怔了怔,一下子挪开眼,脸往一边侧了侧,握拳抬手,不太自在的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咳——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先去房里把行李放下。”
说完他便先行一步,带着几人往院里的空屋走去。
邵凡安扛着包袱在后头跟了两步,嘴上没多说什么,话都在心里呢。沈青阳的那句画外音他听明白了,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和段忌尘说,一个是事赶事的没得着空,另一个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这儿正低头琢磨着呢,沈青阳看了他一眼,问道:“说起来,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嘿。”邵凡安抬头一乐,“福大命大,幸好得了杜谷主的良药相助,目前恢复了约有四五成吧。”他说着说着又想起来,“对了,还未问你,怎么大老远的会跑到这里来?”
沈青阳微微侧目,余光往前扫了一眼。
段忌尘走在最前面,肩膀倏地一颤。
沈青阳那一眼晃了一圈,又转回邵凡安脸上,他道:“算是受师父之命,来幽山办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