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64)
“西北肯皇上也不肯。”眼下云成虚虚悬空着半条腿,往里推了推他,没推动,“他眼下疑心你,把你发配边疆最有可能。”
“那不能。”赵宸贺伸臂环着他腰,将他带在自己身边,“皇上再疑心我,也要哄着我。我走了,他眼下无人可用。”
“那更得走了。”云成说。
赵宸贺松了松手,云成往下坠了坠。
赵宸贺的眼睛很黑,在那里头云成能看到其他的念头。
“也不一定,他现在有我。”云成爽利放弃了支撑,全靠他一只手臂搂着,“他何时将你踹了,全看我的心意。”
“你什么心意?”赵宸贺伸出另一只手抵在他身前,摸他的心跳,“说几句好话,睡几晚好觉,就让我给你去打仗卖命的心意?”
云成心跳快了起来,脖颈也热了起来:“你撑住了,别掉下去——赵宸贺!”
赵宸贺已经带着他掉了下去。
风把发丝向上兜,云成经不住那力量,被他压地飞速下坠。
赵宸贺没有松开手,他就是要压着他。
刹那之间的对视长得仿佛过了一个春秋。
云成没有掉在地上,赵宸贺在满足了自己刹那间的恶趣味后翻身一条长腿蹬住地,把他紧紧扑在墙角。
寒风搅动乌云,缓缓遮住玉盘。地上积水一般的光跟着暗下去,路面上黑得人心慌。
“来的路上,我在想,京中夜里的街角跟庆城夜里的街角有什么不同的趣味。”赵宸贺笑得比漆黑的路面还要令人心慌,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听到云成的声音,“原来如此。”
云成靠在墙上不觉冷,只觉今夜的赵宸贺凶得叫他撑不住。
“能去吗?”他顿了几次才问完整。
赵宸贺不语,力气很大。
云成险些说不出口:“不会太久,明年秋收之前,一定把你召回。”
他咬到了两次舌尖:“让你看一看辛劳一年的,大丰收。”
“看你的本事。”赵宸贺把手指伸进他嘴里,堵住他剩余的话。
他的内心已经难以克制地颤栗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身体,还因为云成是个绝佳的对手,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的招式,就像欣赏自己价值连城的宝藏。
“你能让我非去不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云成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比月色收敛,比冬夜暖浓,“那去也无妨。”
第43章
昨夜下了今冬最重的一场雪。
天昌帝病情刚刚好转, 因为出去了一趟,又感了风寒。
万年殿的暖炉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停过,汤药一碗接着一碗端进去, 偶然传出来几声呵斥, 是天昌帝在斥责宫女。
福有禄连续几日当值,守在万年殿。
赵宸贺晨起进宫,在万年殿外解了斗篷, 福有禄接过去,小声说:“皇上最近嗜睡, 易惊怒,廷尉小心些。”
赵宸贺闻着他身上的脂粉味更重了,他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
福有禄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身上。
“什么味道。”赵宸贺别过脸去, “公公还涂脂抹粉吗?”
福有禄一愣, 笑着嗐了一声, 没接话。
赵宸贺眼角看着他。
福有禄又笑了笑, 有些得意又有些腼腆地说:“许是贱内身上的味道,沾染上的。”
赵宸贺眯着眼打量他, 最后留了一声笑, 进了万年殿的门。
天昌帝坐在窗榻上打盹, 门帘落在框上的声音惊醒了他:“大胆!”。
赵宸贺站在原地请罪, 低声说:“皇上, 是臣。”
天昌帝看着来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
他额头上沁了些汗, 连日发生的事情噩梦一般纠缠着他, 梦里的血比大殿地砖上的还要真切, 血腥味一刻钟都不放过他。
他审视着来人,眼神阴郁。
赵宸贺微微垂着眼,缓缓建议:“病情反复,要不换个太医吧。”
天昌帝伸手摸到矮桌上杯子,里头装的白水已经被他喝干几回又不停的添满。太医说不准他再喝茶了。
杯子冷硬而硌手,天昌胸膛起伏的厉害。
大殿上冷漠站着的赵宸贺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叫他一时区分不出梦境还是现实。
“你大胆!”天昌帝猛地把杯子砸了过去,厉声呵斥,“都是你,给朕出的主意,现在把阁老逼死了,你,你还有脸来!”
杯子砸到下颌角与耳侧,发出一声闷响,而后滚到地上摔碎。
赵宸贺一动不动,生受了。
里头的水早已在半路撒干,现在顺着侧颊流到脖子上的是被杯口刮出的血。
天昌帝看着那血,陡然间惊醒。
他喘息着张了张嘴:“……福有禄!宣太医!”
福有禄在门外高声应了。
赵宸贺跪在地上,垂着眼皮道:“皇上要罚就罚,臣领罪。”
天昌帝挣扎着起身,晃了几下才站稳。
他想过去扶赵宸贺,但是腿脚不听使唤,又跌回了榻上。
赵宸贺离他很远,但是声音很清晰:“皇上保重龙体。”
天昌帝撑着榻边,靠坐在桌子上,稍稍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才说:“你过来。”
赵宸贺起身走过去,隔着几步远站在他前面。窗前的明纸偶然晃动,是外头的冬风又在刮了。
窗上摆着的九里香又长长了一截,被茁壮的绿叶压弯了腰,垂在半空中。
“你要做好准备。”天昌帝长吁一声,无力的歪着头,“如果朝臣们抓着这事不放,那就要你受些委屈了。”
赵宸贺不语。
“罚俸或者思过,”天昌帝想了想:“最多一顿板子。”
赵宸贺表露出什么不赞成的态度来,反而眉梢轻轻一动,似笑非笑道:“应当的。”
天昌帝点点头,正想再找点什么话说,门帘一动,福有禄带着太医从外面进来。
寒风只钻进来一阵就被截断了后路,天昌帝打了个寒颤。
“我跟何思行提了提给太子当老师的事情,”他往后缩了缩,靠回了柔软厚实的毛毯上,“一开始他推脱,说自己德不配位。后来我提点了几句,这才松了口,说考虑一下。”
太医把肩上背着的药匣子放下,要上前给他看伤,赵宸贺抬手示意不用。
天昌帝也没强求,继续说:“除了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看来上回谈的话天昌帝没听进去,也可能听进去了,没走心。
“皇上肯把这差事交给他,那就是他的职责。”赵宸贺说,“再推诿就是他的不是了。”
天昌帝点点头:“你帮朕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福有禄把门边碎了的茶盏轻手轻脚地捡起,又重新上了一杯新的温水。
地上狼藉恢复了干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恕臣直言,”赵宸贺抬头看着萎顿在窗边的皇帝,“自从您登基之后,何思行没出过力。”
天昌帝转动因为连日睡眠槽糕而深陷的眼窝,看过来的视线像是在审视。
如果不是在御前,赵宸贺甚至想坦然的耸肩。他根本不在乎天昌帝是否打他,也不在乎是否信任他。
他的话该说就说:“他只效忠太上皇。”
天昌帝错开视线,仰头沉思。
赵宸贺磊落站着,他身上武将的气息太重,即便不动也不像无所求的忠臣。
以前这种目空一切、胜券在握令天昌帝欣赏不已,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后悔自己给他的权利过多,也憎恶他越来越大的胆量。
他只想让他当一条忠心不二的狗。
他想把权利收回来,但并不容易。
赵宸贺手里攥着吏部与兵部的牌子,他要靠他安定京中、镇压朝臣、制衡西北。
天昌帝勉强睁着眼:“你们都大胆,忤逆不忠,违背不效。”
“这种既有能力,又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实在是个祸患。”赵宸贺顿了顿,“一朝天子一朝臣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