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以后(36)
赵宸贺大概懂了。他装模作样打量了一遍秋韵,云成恰时叹了口气:“这姑娘样貌才情俱佳,只是可惜了出身。”
福有禄望过来:“怎么说?”
“她是忠勤王府出来的,卖身契仍在我三哥手里。”云成欲言又止,神情无奈。
秋韵不知为何会提到她的出身,双眼机警的睁大,盯着桌面。
听云成继续道:“可她年岁正好,荒废在我院子里实在可惜。我真心疼她,想给她找个依靠。”他一顿,转而问赵宸贺,“宸贺说呢?”
秋韵听她谈起自己,语气中真诚似不作假,又见他去问赵宸贺,便更加提心吊胆。
“姑娘是个好姑娘,应当的。”赵宸贺将她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笑起来饱含深意,“不过这种事还是讲究一个情投意合。”
秋韵听着云成话里意思好像要给她找牵线,再听赵宸贺讲完更加确定了这想法。
她知道这种事在权贵们的宴桌上很常见,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出手阔绰、随意,送银子和送人都是一个意思。
她心下盘算,面上仍旧谨慎地不开口。
她太伶俐了。
云成欣赏这种人,也觉着有趣。
“公公喜欢这样的吗?”
福有禄心下一动,觉得自己懂了,又不敢确认:“标志的人儿谁不喜欢呢?”
他看向赵宸贺,赵宸贺朝他眨了眨眼,一肚子坏水都表到了眼眶里。
福有禄又去看云成,云成只是端起汤来喝了一口,似乎是默许,态度让人拿不准。
赵宸贺重新看向秋韵,心情愉悦了许多:“咱们外人说了也不算,还是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吧。”
秋韵手指掐着手指,过于慌张的眼睫抖动的频率很快。
云成搁下汤匙,撑着下颌去看她变幻不停的神色。他眉梢轻扬,说话的时候习惯轻轻撩起眼睫:“秋韵,你说呢?”
福有禄也跟着一起看过去。
秋韵张了张嘴,一声不吭的先跪了下去。
他短暂的沉默了几息。赵宸贺似乎比福有禄还要怕他反悔,端起酒杯往前一举:“姻缘天注定,还是福公公有福气。”
秋韵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去看。
“秋韵,”云成盯着她晃动的钗,转而去问福有禄,“听说公公先后纳了九房小妾,现在府中还剩下几个了?”
福有禄不介意他摸清楚自己的喜好,他在乎的是云成肯舍弃自己的人来跟他示好,而且这人还管着他的家,身份地位分量足够重。
别看他现在只是普通官员,甚至连该有的亲王封号都没有。这灶虽冷,难保将来起势。
“还有两个。”福有禄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看上去有些刻意的温慈。
“其余的呢?”云成问。
“死了,或者卖了。”福有禄叹了声气,皱着眉解释,“真不怪咱家,她们瞧不上我是个阉人,那我何必拿她们当个人看呢?”
秋韵死死忍住眼泪,强自露出一个笑来。
虽然这笑除了强装的镇定,还掺杂着慌张无措和诧异的不甘,甚至还有不自觉带上的楚楚可怜。
——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武器,她一直都知道该如何在恰当的时机示弱。
她的确聪明。
看来她听进去了,云成松开手的同时又觉得可惜。
赵宸贺轻轻挨到了他的腿侧,把他的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
福有禄三分酒意成了七分醉意,脸颊烧红,跟他们碰杯:“两位既然拿我当自己人,我今天便把话放在这,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知会。”
云成温柔地笑,醇厚的酒把他的浑身的凌厉感浸透,染成另一种不露痕迹的居高临下。
他似乎格格不入,又似乎游刃有余。
他桌下的腿也未挪动地方,默许着赵宸贺的不老实。
街上锣声传来,提醒未归的人们宵禁即将开始。
锣声结束,福有禄看向赵宸贺和云成。
“不尽兴。”云成可惜地说。
他放了筷子,福有禄也跟着放下,“嗐”了一声:“不难,改日我寻到机会,跟皇上求一求恩典,取消宵禁。”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醉醺醺地碰掉了一只鹅颈小盏,“嚓”一声碎响。
秋韵眼底的泪痕未消,眉眼低垂地上前收拾,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
“不碍事。”云成坐在位置上搭了一句话,“我找人送公公。”
福有禄对着云成作揖,期待地望着他。
云成了然道:“佳人今夜必到,公公放心。”
秋韵幽怨、委屈地擦了擦眼睛。
她捧着碎掉的盏片,云成起身替她打开门:“去吧,抓紧些,宵禁要开始了。”
秋韵短暂地迟疑,随即裙角匆匆,快步出门。她飞快地走下台阶,却停在了最后一层。
云成静静地看着她窈窕有致的背影。夜风从院中席卷而来,撩着他的额发,凌厉的发丝匕首一般在他额上扫。
秋韵回过身,注视着他,哑着嗓音道:“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给过你机会。”云成漫不经心地站在台阶上,好像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忠勤王府和我,你只能选一个,可你犹豫了太长时间。”
风似乎格外的迁就他,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就消停下去,连扬起发丝这样一件小事都不敢再放肆。
他很静,静地有些无情:“姑娘,我不是你的后路。”
秋韵吞下唾液,但是嘴唇依然干涩:“我知道你很多秘密。”
“嗯。”云成道,“去告诉所有人吧。”
他看起来丝毫不惧。
秋韵怀疑地蹙起眉,看起来十分费解。
她的狼狈取悦了云成,以至于他的心情突然好转。
“主仆一场,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歪了一下头,声轻而迅速地说,“趁现在冲出门去,跑回忠勤王府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你的主子,跟他哭着控诉我的罪行,让他来扳倒我。”
秋韵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您肯放我走?”她把头上朱钗摇乱,“您已经答应福公公了!”
云成盯着她,在沉沉夜色中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他唇角的弧度仍在扩大,然而那笑完全不入眼底。他像个彻头彻尾的暴行者。
秋韵想要尖叫,然而她怔愣半晌,只能颓然无力地垂下肩膀啜泣。
她知道回到忠勤王府等待她的是什么,可她别无选择。
云成上前,挡住了内室昏黄的烛火,在她身上投下大片身影:“脸都要哭花了。”
秋韵稳住身影的双腿僵硬,不知是冻得还是绝望。她摇着头抬起脸:“主子……”
云成低眸看着她。
“这段时间你不断的给忠勤王府传递消息,我没有追究。”云成连一丝动容的表情都没有露出,“你见过我杀人,心里就该明白,眼泪打动不了我。考虑好了吗?”
秋韵发丝被风摇的乱摆,沾湿了眼泪变得沉甸甸的,相较之下,终于发出的哭腔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的眼泪落到地上的黑影上,眨眼被吞噬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云成轻启唇,呼出一口轻飘飘的气。
他最后一次给她擦干眼泪,漆黑无比的眼睛注视着她:“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你么?”
秋韵仰视着他,眼泪不停地掉。
“因为你聪明。”云成微笑着说。
第25章 (二合一)
宵禁即将开始, 福有禄告辞,赵宸贺不好在外人面前光明正大的留宿,也跟着一起走。
赵宸贺领着福有禄的车同行了一条街, 身后的马车转弯向北, 看不到了。江夜勒缓黑马,翻身而下,对着马车上的小窗棱轻轻敲了敲。
“爷, 福公公走远了。”
赵宸贺从马车里伸出柄纤细的如意勾,把小帘给挑起来一半, 扫了后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