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128)
在经过他身边时,徐立春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他轻笑道:“好手段,干净利落。”
李稚一下子抬伞望去,徐立春却已经离开了,他猛的握紧了竹制伞柄,一旁的萧皓则是皱了下眉头。
萧皓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是谢府的人。”
李稚没应,转身道:“走吧。”
第87章 梦华(上)
汪之令死后,梁皇宫再次恢复了平静。
董桢回到宫中,将汪之令的居所打扫一空,除了腾空旧物外,专门整理了汪之令这些年搜刮的名贵药材以及他为皇帝所炼制的丹药。董桢与皇帝之间的嫌隙除了当初他为罪太子求情外,另外还有一桩,那就是他并不信奉长生之术,董桢曾经通读过医书,认为金石丹药对损害身体,当年他对皇帝沉迷炼丹修道一事曾多次劝阻,惹得皇帝颇为不快,这也为后来汪之令趁虚而入留下了可乘之机。
此刻,重新执掌权柄的董桢站在案前打量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炼丹材料,他伸出手去拿起一只药瓶看了会儿,小太监轻声问他的意思,他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琥珀瓶放了回去,“留下吧,陛下喜欢这些。”小太监忙点头,董桢又看向另一侧箱子里的银茸、壁朱等药材,吩咐小太监道:“那些箱子里的药材倒是很好,从中挑选几样最珍稀的,低调送到大理寺李少卿府上,这阵子多谢他了。”
“是。”
李稚次日收到了董桢送来的名贵礼物,他心知这是董桢的示好,他收下了礼物,意味着两人从此将合作无间。太监离开后,李稚在大堂中多坐了会儿,慢慢按了下绑着绷带的手腕。萧皓收拾着礼物,看他的脸色,皱眉问道:“你还好吗?”
李稚这阵子围着长公主府和大理寺来去转,背地还不忘在朝中上下拉拢打点,人情往来是件吃力的事情,广阳王府在盛京没太深的根基,一切都要他自己从头开始,休息时间太少了些,此刻稍微放松下来,不由得流露出些疲倦之色,他按了下眉心,放下手道:“没事。”
萧皓看出他是太疲惫,而非是病了,但当下绝对是歇不得的时刻,他没有做肤浅的劝慰。他看向桌上的各色珍贵药材,翻了翻,其中不乏有名贵补药,“让厨娘做些补品吧,别把身体拖垮了。”
李稚没太在意,点了下头,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谢府那边依旧没动静吗?”
“谢珩称病不出已有数月,除了昨天去了一趟懿国公府外,没有再出过门。”
“打探出他去懿国公府做什么吗?”
“没有。”
“当下的盛京城中,谢府的动静必须时刻注意着,你继续查探。”
“已经在查了。不过人这么久没有出门,倒像是真的病了。”
李稚正不经意地慢慢捏着手腕,闻声手中力道忽然错了下,刺痛感随即传来。他略怔松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重新放下了。在梁朝,朝官称病不出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往往人不是真的病了,而更像是对外摆出一种闭门谢客的姿态,避免有人前来打扰,亦或是借此表达自己对某件事情的态度。但谢珩此番称病不出的时间确实是久了些,这阵子汪之令案闹得满城风雨,谢府连问都没问过,如今想来,确实像是真的生病了。
萧皓忽的听见李稚问道:“董桢都送了些什么?”
“银茸、壁朱、寒夭,都是些千金难求的名贵药材。”
“你私下跟董桢打一声招呼,以宫中御药房以及皇帝的名义,将这些药材送去谢府,并找医术最好的御医去谢府看一看。”
萧皓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李稚,没有立刻说话。
李稚注意到那道略带质疑的眼神,左手重新捏了下虎口处,半晌才解释道:“这城中多的是蠢蠢欲动的人,眼下这局势仍是谢府说了算,谢珩若是真的病了,士族不受控制,怕是要出闹出事来,这对我们多有不利,你找董桢以宫中的名义把东西送过去,叮嘱他切忌提到我们,去办吧。”他没有再多说,直接起身往内堂走。
萧皓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过了半晌,他啪一声重新将药匣的盖子合上了。
董桢把李稚交代的事情办的很漂亮,当天他便以皇帝赵徽的名义往谢府送了诸多珍贵药材,又派了先皇最信任的御医过去探视。谢府婉拒了两位老御医,药材倒是尽数收下了,紧接着又没了动静,依旧教人看不出任何虚实,仿佛那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湖,投石问水也不过一瞬的涟漪。萧皓回来把消息告诉了李稚,李稚沉默了很久,继续打探恐怕引起谢府注意,只好暂时作罢。
董桢心思细腻过人,见李稚没有拒绝自己的礼品,便开始隔三差五往李稚府中送东西,这全都是从汪之令的私库中搜刮出来的珍品,除了名贵药材外,还有各色法器、丹药。梁朝崇尚玄道,后者用来送礼再合适不过。萧皓专门将药材挑出来交给厨娘,让她每日多做一道滋补养生的药膳。厨娘欣然应下,她回到厨房后,将东西仔细收到柜子中,忽然从中掉出来只匣子,她不由得低头看去。
那枚匣子用一种似玉似铁的奇异木料制造,外面仔细雕刻着皇室专用的玄鸟纹章,在日光下反耀着温润的光泽,光是一只盒子就价值连城,让人不由得猜想其中放着的是什么宝物。厨娘亮着眼睛将其打开,发现是一小瓶黄色药粉。她略疑惑地转过玉瓶看了眼,外面写着“梦华”两个字,凑近轻轻闻了闻,有股芝兰的奇异芳香,她在心中想,原来是瓶灵芝药粉啊。她拿着瓶子起身,转身去抽屉中取出食谱,窗户半开着透风,她一边忙碌地收拾食材一边轻轻哼起了歌。
长公主赵颂将要在光明宫中举办一场盛大的夜宴,她特意邀请李稚前去,说是要帮他庆贺升迁。李稚欣然答应,可没想到却临时出了些意外。今日从用过午膳起,李稚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大舒服,心口烧的厉害,脑子也愈发昏沉,到了傍晚,他翻着文书不时陷入恍惚,不停抬手用力按着眉心,想要让自己集中精神。
萧皓看出李稚的异样,“怎么了?”
李稚慢慢低声道:“没事,这两日没歇息好,有些疲倦。”
萧皓顿时想起前两日两人在雨中慢慢散步的场景,自夏入秋,这天一夜之间凉了起来,他问道:“着了风寒?”
李稚拧着眉,“有点像。”
“请御医过来看看?”
李稚看了眼门外的天色,“算了,今晚光明宫还有夜宴,回来再说吧,不是大事。”他重新打起精神,深吸口气,翻手合上了手中的文书。
萧皓见他面色还算正常,的确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重新放下心来,又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先起身前去准备车马。萧皓离开后,李稚一个人坐在堂前,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再次拧了下眉头,抬手端起案上的杯子,灌了口提神的参茶,含在嘴中半晌,脑子稍微清明了些,但那种昏沉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是李稚此生赴过的最不知所谓的一场夜宴,若说下午他只是精神恍惚,等到了宴会上,喝了两杯酒后,他整个人则像是开始梦游,全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就连大理寺的同僚与他打招呼都有些反应不及,盯着对方看了半天,令对方深感不知所措。
李稚担心自己喝醉失态,但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上免不了喝酒应酬,觥筹交错间,他浑身开始冒热汗,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握着杯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去,掌中的黄色酒杯一点点生出琥珀亮光,形状也逐渐发生改变,最终变成了一朵金色灿烂的花,这奇异的景象看得他目不转睛,再一抬头,忽然发现所有人都望着他,他后知后觉地看向座上的赵颂。
赵颂已经连喊李稚数声,可李稚盯着手中的杯子始终不肯抬头,仿佛看得入了迷,她笑道:“瞧瞧,这还没喝多少,已经醉了吗?”
众人笑起来,李稚也慢慢笑了,低头再看,手中仍是一朵盛放的花,一阵风吹过来,金色花瓣在掌中片片凋零。有人劝他多喝酒,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李稚似乎怔住了,手中的杯子砰一声掉在了地上,眼前的画面波动了下,忽然他哗的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案上的酒壶瓷碟全被衣摆带倒在地,众人惊得一齐看向他,连素来处变不惊的赵颂都愣了下,甚至忘记出声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