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133)
霍燕燕在谒都所有的荣宠都在天熙帝一念之间,若这个靠山没了,她便什么都不是,然而她却怀着皇室血脉,天熙帝膝下只有皇女,只要霍燕燕诞下皇子,那孩子便会在朝臣的拥立下顺理成章的登基。
可是如果不是皇子呢?在后宫中能让怀孕的妃子“一定”诞下皇子的只有那么一位,然而霍燕燕死了,连同尚未成型的胎儿一起。
裴熠想到这里,忽然记起天熙帝方才在与他说到要毒害自己的时候并不是在向裴熠求救,而是在提醒裴熠,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天熙帝瞬间就想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恰好此时,所有相关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带了上来,柳敬打量了他们一眼,问:“今日宫宴上这道翡翠珍珠汤圆是谁负责的。”
一阵沉寂过后,一位身材偏胖的太监回说:“启禀大人,奴才是御膳房的管事,这便是负责翡翠珍珠汤圆的厨子。”
说着便将身边一位年纪偏大,身材与他一半壮硕的人推了出来。
柳敬问他:“你叫什么?家在何处,家中都有哪些人?是如何进的宫?”
厨子姓朱,在谒都颇有些名气,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他是谒都本地人,在谒都一家名叫窈楼的酒楼里担任厨子,平素都是给达官显贵做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得到他们的赏识,因此见过些世面,尽管心中也害怕,但还不至于吓得说不出话。
他跪在下堂,一五一十的作答:“小人名叫朱建,是谒都本地人,家住南郊五里外的朱家村,父母都已亡故,家中只有妻女,小人在窈楼掌厨已有二十余年,谒都不少贵人家中办宴小人都有幸帮过忙。”
听他稳声作答,裴熠视线不觉看向他,看着确实不似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柳敬又问:“你不是宫里人?”
跪在一旁观察局势的御膳房管事忙解释道:“大人,原先宫里负责做这道点心的梁师傅受了风寒告了病假,奴才是情急之下才去窈楼请的朱师傅。”
柳敬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朱建身上移开,他看着朱建却对御膳房的管事太监说:“杨公公......御膳房在皇宫,朱建即便是名满京城的掌厨,杨公公又怎会知道他的手艺,据我所知,他此前并未有过进宫的记录。”
裴熠其实并不惊讶柳敬知道这些,方才在耿东拿人的间隙,柳敬身边的随侍短暂的离开过一会儿,裴熠便知道不是偶然。
杨公公忙说:“是是,大人所言极是,请朱师傅进宫来替梁师傅的正是梁师傅自己,他与奴才说满京城能将翡翠珍珠汤圆做的与他一般无二的只有窈楼的朱建,奴才这才知道的。”
正在此时,裴熠听见负责缉拿的侍卫上前悄声对柳敬说:“刚收到消息,梁政已经死在家中。”
裴熠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而他们刚问出梁政,人便已经死了,这只能说明,梁政知道了什么而被灭口。
第114章 死生
案子交给刑部在查,天熙帝连着几日夜不能寐,他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霍燕燕骤然离世他思念成疾,竟然生了场大病。
裴熠再见到霍闲的时候是在贵妃丧礼之后。
天熙十六年五月初八,孝和皇贵妃薨逝,辍朝二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此二日穿素服。
天熙帝给霍燕燕加了谥号,尊为皇贵妃,可人没了,一切荣宠都成了史官笔墨下的寥寥数笔,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留下这轻描淡写的一笔。
她死于异国,闭上眼睛之前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霍闲,这种亲人骤然阴阳相隔霍闲并非第一次面对,幼时的那场变故他恐惧,害怕,哭的歇斯底里,而今他却只觉得空落落的,皇权的斗争霍燕燕从来都是知道的,但她不曾参与过,她在谒都没有可依赖的靠山,没有人将她的荣宠当一回事,她在皇宫既没有至交,也没有仇怨,因此霍闲就连发泄口都找不到。
霍闲在灵堂中足足将自己关了两个时辰才接受这一切都不是做梦的事实。
虽说霍燕燕加封皇贵妃,整个皇宫上下都透着萧瑟的阴冷,但遑遑谒都城真正为她难过的只有霍闲和天熙帝两人。
外头的风被带了进来,霍闲觉得那风与三九天的没有什么区别,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桌上放着霍燕燕亲笔写好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的家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除了寻常的问候之外便是让人将春日里酿好的荼蘼随进京的商队多带一些送到世子府。
上一次进宫霍燕燕准备的酒便是荼蘼,霍闲从未在霍燕燕面前说过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然而每次他进宫霍燕燕都会事无巨细,就连摆放的花都是他随口一提夸宫人养的不错的品种。
家书的一角占了桌上的酒霍闲用袖子擦拭,他望着落笔处的名字,想起了对应这个名字的许多往事来。
那时霍燕燕还小,却也已经明白是非对错,在王妃无故受罚的时候悄悄送过金疮药,还给被罚面壁三日的小霍闲送过点心。
她虽美艳,却也不是雁南王样貌最出众的女儿,她毅然而然的踏上和亲的路。
“你想离开雁南,我有办法,和亲有什么不好,听说大祁的皇帝兼具才貌,而且当雁南的郡主也不见得比当皇帝的妃子好。”
“阿闲啊,你还瞒我到几时呢,我早就知道你来谒都是为了查清当年王妃离世的真相,你凭一己之力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查到呢?姐姐护着弟弟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阿闲,你聪慧过人,可是谒都会算计人心的人实在太多了,你走的路是条死路,我求皇上放你回去好吗。”
“阿闲,皇上这边交给我,你只管放手去做,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裁断,不会疑心是你。”
霍闲的耳畔被一声声的阿闲环绕,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在阴风里看着虚空处怔愣,浑然不觉有人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仿佛那些“阿闲”还犹在耳畔,沉浸在那些叮嘱与担忧里,他觉得胸口处堵得有些喘不上气。
裴熠处理了手上的军务便匆匆赶来,到世子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等通报便直接进来,听说霍闲将自己关在屋内,便直接过去了。
阿京一直守在门外,他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看到裴熠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过。
他远远看见裴熠便敲了敲门,说:“世子,定安侯来了。”
里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反应,待他要叫第二声的时候,被裴熠拦住了,“我去看看。”
然而裴熠只看到霍闲熟悉的背影,他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连动都没动一下,裴熠心里一紧,小心翼翼的蹲下身来伸手拍在霍闲身上,叫了他一声:“阿闲。”
环绕在耳边不真实的“阿闲”陡然被真实里的声音替代,他惊了一下,以为自己见鬼了,猛地一回头冷不防与裴熠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接着便是一阵冗长的猛咳,裴熠忙扶着他的肩,伸手顺他的背,过了半晌霍闲才恢复过来,那张脸因为接连的咳嗽已经红透了,而他的声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带着浓重的沙哑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不管是暗杀天子还是暗杀贵妃,都绝非小事,这件事虽然已经交给刑部,但必得有个皇室亲王坐镇才好往下查,裴熠是如今天熙帝最信任的人,此刻他该是忙的脱不开身才对。
裴熠不知他们姐弟感情如何,但从霍闲那双失神的眸子里已经猜到了些许,“自然是来看你的,贵妃的事,节哀。”
他觉得自己无论说多少遍节哀在此刻都显得十分苍白,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一把将霍闲搂进怀里,他想起小时候自己遇到难过的事总是往老师怀里靠,那样的话好像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虽然霍闲不是小孩,他也没有庄策那般舌灿莲花能将前一刻还悲痛的人逗的后一刻就能捧腹,但至少能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好过些吧。
裴熠低估了自己,霍闲在这漫长的沉寂中强撑着崩溃边缘的神志,然而他这一个举动就将其击个粉碎,霍闲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喘不上的气呼之欲出,他想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下来,然而伴随着一阵刺痛,他毫无预兆的呛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