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118)
李忠义观察着天熙帝的神色,对那人说:“天寒地冻的,还不把仝大人请进来。”
那宫人闻声退了出去,须臾后,仝世博便被引入内殿。
他方才在外等候时见耿东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匆匆忙忙的奔了出去,此刻又见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连一向沉稳的李忠义也湿了衣衫,便知道天熙帝刚发过怒,他心里叫苦不迭,不敢有一丝怠慢。
行过君臣礼后,他便跪在殿中。
天熙帝饮了些润喉茶后,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便问道:“何事不能等到明日,要这般急促?”
“启奏皇上。”仝世博定了定神,把心一横,回禀道:“上元节谒都城中发生一起殴打命案。”
大祁有律法规定,殴打致死犯的是哪一条,京兆府按照规章即可办案。
天熙帝一听这事根本无需上呈御前,便皱眉道:“你就是为此事急着进宫见朕?”
仝世博已经隐约洞察到天熙帝的怒火又有了重燃的势头,赶紧解释:“此事本应由京兆府查清转交刑部,只是......”仝世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虑片刻接着说:“只是状告之人告的正是刑部尚书周逢俍的独子周跃文,周大人是刑部尚书,臣无权擅动,遂进宫请旨。”
天熙帝果然怒火中烧,“好一个刑部尚书,好一个周逢俍。”
第100章 缉拿
即便已经开春,但谒都的寒冰却一点也没有要消融的意思,炉子里的炭火,将屋内烤的暖烘烘的。
方才司漠来报,耿东带人去了周逢俍的私宅,仝世博已经冒着严寒入宫的时候并没有避开霍闲。
“大厦将倾。”霍闲手肘搭在桌上,不在意的说:“早知如此,我这两刀白挨了。”
裴熠取了药,亲自给他上,他翻开包裹上口的纱布,见那伤口处的皮肉翻开了些,周围的皮肤泛一层淡淡的红,这痒大小的伤口比起他战时所受几乎称不上是伤,但此刻这条伤口横在霍闲那冷白的手臂上,裴熠看着,上药时却屡屡不知该从何下手。
素来大病化小,小病化了的定安侯今日行动格外受阻,半晌才包扎好。
屋内潮热正浓,霍闲起身之际被裴熠伸手揽住了腰,霍闲没有防备的一个踉跄撞进裴熠怀里,他避开霍闲有伤的那只手,一把横抱起霍闲说:“听闻你对外宣称伤到需要卧床数日,既然伤的这么重,侯爷屈尊伺候你一回。。”
他抱着霍闲往里走,路过烛台的时候顺势吹灭了一盏火,夜里只有一缕月光,隐约之中却见暧昧更甚,裴熠便低头吻在霍闲还留有余香的唇齿之间。
他抱着人走到榻上坐,让霍闲坐在他的腿上,与他对视。
霍闲环着裴熠,使自己与他贴的更紧,霍闲的衣衫早已经凌乱不整,搭在肩上的袍子被撩开了些许,乌发垂在下边挡住他一半的白颈,在月光下像是晃动的清泉。
明明是个该疯狂偷欢的夜晚,霍闲却偏要在这种时候说正事,他看着裴熠,不动声色的说:“周逢俍一出事,刑部尚书一职便空了出来,由谁来顶替,这个人很关键。”
“那是皇上该头疼的事。”裴熠的手指绕着他的乌发玩,心不在焉的说:“此次皇上如此决断,说明刑部尚书人选他心中早已定好了,谁敢在这件事情上谏议便有结党之嫌,我就更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霍闲的气息喷薄在裴熠的脖颈之间,他说:“那你该操心何事?”
他抵着霍闲,拥着他说:“几次三番都差点栽到他手里,比起新官,我倒是该去看看他这个前刑部尚书了。”
“因账本一事,恐怕皇上正头疼要如何处置他呢,仝世博这一去,正好让都离院脱了手,打着个协助办案的旗号了。”霍闲说:“明日开朝此事便会传开,他要去的是大理寺监牢了。”
裴熠摸到霍闲紧致的腰线,隔着衣物,他手掌游刃有余的来回,若有所思道:“周家算是完了。”
*
周跃文被带走那日才得知周逢俍那日为何发了那么大的火,坚持要带他去京兆府自首。
唯有他自首了,周逢俍才又可能免遭连累,如此才能抽出手来想办法就他的命,可在卢氏的坚持下,周逢俍这最后一条路终是没走成,直到看见穿着官差的人冲进家里的时候,周跃文才彻底醒悟过来,可为时已晚,他除了哭的不能自已,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
卢氏向来心有成算,可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震慑的六神无主,只一心扑道周跃文身上。
周跃文只敢在没有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面前横,真的见了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此刻面对这些身着威严官服的差役,除了往卢氏身后躲,已经全然没有平日一丝一毫的神气。
耿东说:“周大人,都离院奉皇命办案,请周大人和公子跟我走一趟。”
耿东面无表情的样子就连周逢俍也不禁生出畏惧,都离院不受三法司所管,只听皇命,此刻他带亲自前来,不用多想周逢俍也早已明白所为何事。
周逢俍尽量将自己的畏惧尽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来,说:“不知耿大人能否告知,此为何事?”
饶是耿东为皇上办了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的人在见到他的时候生出畏惧,周逢俍这种态度他还是头一回见,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一样。
可惜他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没有遗传给他儿子,周跃文仅仅攥着卢氏的手,啜泣道:“母亲,我不是有意的,你让爹救救我。”
周逢俍呵斥道:“孽子住口。”
这一声呵斥非但没有让周跃文镇定下来,反而让他洞察出周逢俍那隐藏不住的慌张,他紧紧咬着唇,呜咽道:“母亲......”
卢氏将他护在身后,低喃道:“母亲在。”
卢氏的声音就像是周跃文的定心丸,可他分明感受到卢氏那双止不住颤抖的手已经开始起汗了,他心里的还怕被不断地放大,不自觉喃喃低语起来,像告罪一般自言自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成长是用枉顾他人的性命来作交换的。
卢氏看着吓得手足无措的周周跃文,换换闭上眼,滚烫的两行泪从这个强势了半生的女人脸颊上滑下来,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官差面无表情的将他门围在中间,她知道纵有通天的本事,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处可逃的,过去那些荒唐的行径在此刻终于衍生出悔恨的种子。
“是我的错,是我不听你父亲的话......”泪水模糊卢氏的视线,她抬起手,擦拭掉周跃文脸上的泪痕的,她哽咽道:“文儿别怕,母亲会陪着你的。”
周跃文的眼泪打湿了卢氏的手,这样近的距离,他才看清了这个处处维护他的母亲,她好像苍老了许多,眼角也像瓷器上的裂纹晕开在眼角,而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也已经染上了一些霜白,他在这混乱的局面里忽然放声痛哭起来。
“都离院奉命办案,周大人若有疑问,还是等见了皇上再问不迟。”耿东对这一出母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打戏并不感兴趣,冷漠的命令官差押将周逢俍父子人二人带走。
周跃文生来便含着金汤匙,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被人拷上手脚押着前行,卢氏跟着官差踉跄的跑,丫鬟追上去扶她。
周府乱成一片。
周逢俍回头看着卢氏,嘶吼着叫“母亲”,时至如此,他才对死亡有了惧怕,他想起那些跪在他脚边哀求被放过的贱民,又想起被他强行生离和死别的下人。
他这一生踩死过无数像那两名摆摊的百姓一样的人命,他在这份并不平等的人权里获得了快感,可是最终他还是自食恶果。
两日后周府传来消息,卢氏在家自缢而亡,留下一封忏愧书,将所有罪责都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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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自然是要完了。”霍闲说:“周跃文锦玉堆起来的人儿,他受不了牢狱之苦的。”
“他也算是罪有应得,”裴熠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说:“我这有份大礼得亲自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