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113)
不羡仙的姑娘要比一般女子胆大一些,那舞着长袖的紫鸢姑娘见司漠走了,稍加思索便款步向裴熠迎来,裴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道:“佳人正看着,姑娘见谅。”
他说道佳人的时候,神情才缓和了些,抬起眼眸视线有意无意的瞥向某一处。
紫鸢见他和那些纯粹来纵情享乐的纨绔是不同做派,又听他这样说,不免对他口中的佳人生出好奇,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可里头来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临时鸳鸯,并未见到形单影只的姑娘,于是不死心道:“不羡仙尽是佳人,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共饮一杯,若公子喜欢知书达礼的姑娘,紫鸢这就去请。”
紫鸢开口自带几分媚音,却叫人听着不生厌,大抵这也是不羡仙区别于其他青楼之处。
不羡仙的姑娘需要经过调教方可迎客,这调教并非是教它们取悦男人的手段,而是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礼仪和诗书,谒都不乏贵胄,更不乏饱经诗书的文人墨客,美人若有才情傍身,才能长久,但又不能真的通读百书,一旦书读得多了,人便也不通透了,这其中的分寸掌握也是门学问。
“不必了。”裴熠说:“我要的人,姑娘请不来。”
说罢他掀起长袍,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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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闲将适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期间夹杂了裴熠些许刻意的眼神,像是一种明知而为的试探,他听见裴熠上楼的声音,头也不抬的拨开茶沫,对阿京说:“去吧。”
阿京听了霍闲的吩咐,颔首点头掀帘跨步而出。
裴熠与阿京两人一上一下,在楼梯差点撞上,阿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路过的时候余光在裴熠身后跟着的姑娘身上稍稍停顿,只有瞬间,然后边迅速淹没在这鱼龙混杂的人群中。
裴熠见霍闲淡定的喝着茶,便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夺下茶盏说:“茶有什么好喝的,陪我喝酒。”
他嘴上说着茶没什么好喝的,可却仰头将抢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还煞有其事的评价道:“尚可。”
紫鸢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见道此状,不仅心里一怔,直直愣在原地呆住。
大祁虽是中原地区,但先帝开了海运后,与不少邻国有生意往来,有些国家民风开放,交道打得久了,也便随之一起流了过来,就好比雁南那边,就因商贾往来过多而出了不少有辱斯文的事,这本不算什么稀罕,但发生在谒都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熠对紫鸢的惊讶似乎没有放在眼里,也不在意她看自己的眼光,轻描淡写的说:“你愣这儿干什么,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来。”
紫鸢这才恍然如梦,拢了拢肩头掉下去的薄纱,正要转身的时候,忽而听见那“佳人”也开口了,他似乎比这位还要不在意,懒懒地说:“这茶你喝了,二十两。”
裴熠似乎心情不错,哈哈一笑过后说:“我的银子将来都归你管。”
紫鸢再一次愣住,纵然她身在红尘,却还是心中一惊,他顿了顿便欲退出去,离开的时候没忍住悄悄望向霍闲,她看到霍闲明眸似水,里头像是笼着一弯明月,透着股清冷孤傲又禁欲的孤傲。
这人若是女子怕是要冠绝整个谒都城,不知是心虚还是庆幸,他长长的输了一口气。
洞察到她的视线,霍闲目光扫过去,四目相对,这让她生出一种偷窥他人被抓包的尴尬,裴熠回头看着她说:“还有事?”
等人一走,裴熠那装出来的君子模样也随之消失,霍闲的目光越过他说:“你自己来的?”
裴熠捉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摩挲,不答反问:“你说呢?”
桌上摆着几盘果子,霍闲挑了蜜饯,送到裴熠嘴边道:“你猜我方才在街上遇着谁了?”
裴熠张嘴接了他的蜜饯,手指碰他的唇瓣,那上头残留着点蜜饯的粉末,裴熠取了帕子,将霍闲的手搭在自己膝上细细擦拭,“千灯会是谒都的大事,这一日,人人都欢喜,唯有巡防营最头疼,因除夕一事,皇上特命两千禁军借调以固谒都城防安危,这时候最不希望谒都出事的除了巡防营还有谁。”
霍闲说:“你一猜便中,显得我问的多余。”
“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裴熠对高瑜会在附近出现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都亲自出手了,周逢俍的气数也是真的要尽了。”
霍闲似是在思索裴熠这话里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聚在一起,说:“你一定猜不到他身边还有谁?”
“知道我猜不到还不明说。”裴熠一句话说出了七分流氓的架势,看向他道:“你也忒坏了。”
饶是司空见惯了他这模样的霍闲见状也没了与他周旋的兴致,说:“成安王,和宫里的人在一起。”
宫里的人是谁,霍闲并未明说,但裴熠已经能猜到七八分。
修竹说起昨夜之事他就起了疑心,若那艘画舫确实由宫里而来,那连夺三盏花灯的姑娘大约就是锦蓉公主。
霍闲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便不走心地说:“侯爷不愧颖悟绝伦,这么快就知道是谁了。”
裴熠说:“宫里并未传出消息,公主私自出宫,你倒也认得出她?”
“看贵妃的时候远远见过一回。”霍闲说:“漂亮的姑娘总是一见就难忘却。”
裴熠似乎很认同他的这话。
不久前太后还想以一道懿旨让挽月嫁给高瑜,太后此举以美色巩固军权的目的太过明显,是以高瑜在洞察她目的后,先一步在月夕宴上与裴熠联手应付了过去。
可这一次太后却“并不知情”。
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往会无所畏惧,这大概也是高瑜敢明目张胆的和公主同游的原因罢。
裴熠的目光落到霍闲身上,道:“你怎么看?”
一阵沉默之后,霍闲才重新开口,“我一直有个好奇,当时太后若真的下了旨,以礼部为首的文臣当真不会出言制止吗?”
裴熠先是一愣,半晌后才说:“不会,你或许不知道,太后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高瑜身世比较特殊?”
“特殊?”
“没错,高瑜其实并非先帝所出,他与宫里的皇子公主均无血缘。”
这便要追溯圣德年间,那时圣祖四处征战,在一次与胡夷的交战中圣祖被围困其中,圣祖麾下有一员大将,堪称圣祖的左膀右臂,他临危不惧,与圣祖换了身戎装,只身引开敌军,让敌军误以为他就是圣祖皇帝,便驱马追至数十里地,这才让圣祖皇帝有了喘息的机会逃出生天。
但他自己却身中数箭,被敌军歼杀,他便是成安王高瑜的祖父。而高瑜的父亲后来也战死沙场,母亲因在临盆之际听闻战报,一时攻心血崩而亡,高瑜睁开眼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时圣祖已年过古稀,回忆起过去,一时心中起了恻隐,便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顺德皇帝收高瑜为养子,先帝生前也将高瑜当做自己亲儿子一般对待。
霍闲沉声说:“难怪太后对此毫无顾忌,可朝中尚有老臣,想必是知道此事的,这样的事他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的确,此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不少老臣都心知肚明,但一来先帝曾下过旨,未免舆论哗然此事朝堂上下不得有议论。二来即便高瑜心里清楚,他也要装作不知,毕竟皇子身份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即便知道,有先帝的圣旨在,他也是先帝对着天下人承认过的皇子身份贵重。”裴熠说:“再者,前朝皇室异母兄妹成婚的先例比比皆是,她大可以保证皇族血统纯正为由,以此来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高瑜和锦蓉并无血亲是事实,太后理由给的充分,朝臣所顾忌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不过好在高瑜拒绝了。”
霍闲说:“成安王一向看重自己的皇族身份,否则当初在月夕宴上哪会如此果断出手。”
“太后目的那般明显,她赐的高瑜自然不敢要。”说着看向霍闲问道:“你知道太后最擅长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