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张公案》番外)(8)
几人再到屋中各处遛跶了一圈儿,便在京兆府衙役们复杂的目光中匆匆离开胡商住宅。王砚命人用马车将伊西娅带去月华阁歇息,顺便将当前进展告知刘,又令方才派去打听案情的随从上前复命。
随从禀报曰,住在这附近的人对古罕德及案情的说法与伊西娅所言基本一致。古罕德待人亲切,不曾与人结怨。只有伊西娅一个女仆。古罕德被杀当日,因京兆府要整顿街市,礼公坊的商铺都没开门,早上伊西娅出门买菜,古罕德独自在家,伊西娅回来后发现他倒在血泊中,惊慌哭喊,邻居帮忙报了官。
但随从另外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
古罕德有位情妇,名叫海琳娜,与古罕德年纪仿佛,一头红发,丰腴艳丽,在敦化坊卖首饰。
伊西娅确实是古罕德的女仆,但在此之前她是海琳娜的女奴。海琳娜把她送给了古罕德。古罕德得到伊西娅之后,就不常与海琳娜见面了。这几个月古罕德的友邻们几乎没有见过海琳娜。连古罕德死了她也没有出现。
虞玧意味深长地摇摇扇子:“这三人关系颇耐人寻味。唉,小胡姬身世堪怜。”
薛沐霖道:“此女身上有甚多疑点。珊斯国人虽肤白目深高鼻,但发色瞳色多是黑色或深褐,与我们相近。这女子一双碧瞳,更像是昂撒、拜曼等地人氏。这些地方与珊斯国风俗相去甚远,且自恃高贵,很少有人信神火教,更少与珊斯人为奴。碧瞳者,发色一般是黄、红色较多。此女是黑发,或许父母一方是珊斯人。”
王砚沉吟片刻,命几个人去敦化坊查查海琳娜。
往兰珏处送信的小厮亦赶了过来,禀报曰,灰鹦鹉之来历,兰大人亦不知详细出处,请教了同司的一位乔老大人,老大人说,同光年间,珊斯国进贡中有灰羽鹦鹉一只,僧祇奴两名。那鹦鹉十分伶俐,能说番语汉话,应答如四五岁孩童,被同光帝赐予太原荣康公。
虞玧唔了一声:“这和咱们查的有能对上的地方了。可惜荣康公府而今无人在京中,一时不能求证了。”
小厮再禀,兰大人凑巧刚审一书,书中有一段写道,某男子得一昆仑女奴,女奴随身伴着一只灰羽鹦鹉。鹦鹉也能幻化一灰衣少女。兰大人并未透露书名和著者,但说了著书人文虽荒淫不堪,凡写异域人物风俗及虫鸟器物等却均考究甚细,皆符事实。这段也或可为一证据。
薛沐霖道:“是了,僧祇奴与昆仑奴相貌相近,世人常混淆。珊斯国人多游商,行走各方,僧祇奴便是他们由摩邻、琶弼罗等国带来我朝,这灰羽鹦鹉很可能与僧祇奴同出一处,由他们一同携来。”
虞玧笑道:“小兰说的这个写书之人听起来像是奇趣坊主啊,竟是礼部有眼福先看到他的新本,定然还是全本!他的书必有图。啧啧,阿砚,你能同小兰说说,弄一份出来让我等也警醒一下否?”
薛沐霖跟着一笑:“这确实我们鸿胪寺不得知,需礼部才能如此渊博了。”
王砚淡淡道:“若羡慕,你们也调礼部去就是了。”
虞玧摇头:“刚答应了你要去刑部,咱们一块儿吃饭,岂能不守承诺?”
王砚道:“这两个愿望能够兼得。你们先去礼部,天天把这些妙本誊出来警醒众生,肯定用不了几天就能到刑部吃饭了。”
虞玧和薛沐霖捶向王砚,王砚又神色一正:“眼下看不得妙本,但被京兆府取走,证人一口咬定有鹦鹉的画,必须得看一看的,”
虞玧问:“画在京兆府,怎么看?”
王砚故作神秘看向虚空:“待去了下一个地方,自然能看到。”
第6章
下一个地方,是徐翁家。
王砚与薛沐霖、虞玧、温意知四人又改骑马,一路疾驰,抵达之时,暮色已浓。王砚在小巷口前勒马,顿时围过一群身着便衣的男子。王砚抬手止住随从的呵斥,一道人影自停在不远处路边的一顶小轿中掀帘而出。
“王郎中,何故造访此地?”
王砚一笑,翻身下马:“冯大人,正好,我刚说要去找你。”一把勾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冯邰神色变了变,淡然后退一步,从王砚爪下撤开。
王砚又道:“是了,另外请教一事,徐翁及家人可曾见过冯大人?”
冯邰面无表情道:“尚未。”
王砚咧嘴:“太好了。待会儿去那徐家问话,需位名医在场。一时难寻到,我们这堆人都是穿上道袍也像去喝花酒的。还是冯大人有气韵,不知能否相助?”
冯邰淡淡道:“请王大人稍候片刻。”转身唤过侍卫吩咐几句,又走回轿子。
虞玧轻敲王砚一扇:“你说谁穿上道袍也像去喝花酒的?”
王砚露出白牙:“说你。”
虞玧又敲他一记:“不过,你方才跟那姓冯的说了什么悄悄话?他转弯转得有点猛啊。”
温意知一脸担忧:“阿砚你不会跟他说要灭他全家吧,不能知法犯法。”
王砚似笑非笑负手:“暂不便泄露。”大摇大摆走进巷中。
徐翁家住在小巷左侧第五户,墙头低矮,木门老旧。温意知左右打量巷中各户,喃喃道:“阿砚说得不错啊,这墙头我都能翻过去,为什么偷鹦鹉非去市集?”
各家皆门扇紧闭,某段围墙内飘出几声狗叫。王砚的小厮上前叩了叩徐翁家的门环,门缝中灯火光一晃,门吱呀开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提着灯笼拜倒。
“草民徐泓与贱内徐白氏叩见诸位老爷。”
王砚的小厮们扶住两位老人家。
“我们大公子是便服前来,二老不必行此大礼。”
王砚扫视院内:“下午先到花市中查看了一下你家铺子,已知会过二位。此时造访贵府,望勿嫌唐突。”
徐翁忙颤巍巍作揖:“怎敢,怎敢。王大人竟亲临寒舍,真是小老儿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寒舍着实破陋,不堪迎驾。大人若不弃,请厅中坐。”
王砚跨进门槛。
“我与刘侯爷之孙刘素有交情,从他那里得知此案。恰逢今日休假,顺便一查。京兆府消息灵通,竟在巷口设了埋伏阻拦。不知有无交代二位,有些话不能在我面前说?”
徐翁与徐白氏忙连声道,不知有这回事,今天没有京兆府的老爷上门。这桩案子能由王大人来查真是三生有幸上辈子烧过高香。王大人若有什么要问的,一定知无不言。
王砚再点点头,进厅中坐下,请徐翁夫妇也就坐,缓缓道:“偷你家鹦鹉的贼,已经查到,是一胡人。”
徐翁与徐白氏身体都猛颤了一下。徐翁忙又要跪倒,被王砚的小厮扶到椅上。
“大人,那草民的鹦鹉,可,可还好?”
王砚道:“仍没找着,正在搜寻。找到了会告知二位。偷鹦鹉的胡人名叫古罕德,珊斯国人氏,在礼公坊有一店铺,卖毛毡锡器,暂不知为什么会想偷你们家的鹦鹉。你们可认得此贼?”
徐翁扶着桌子,身体微微打颤:“小老儿夫妇在花市口做买卖,常会有几个胡客,那些胡子长得都差不多,未能特别记得哪个。不知这人为什么要偷我家小宝!”
徐白氏哽咽:“多谢大老爷抓住了这个贼,请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找到我家小宝!我们老两口愿给大人做牛做马,供奉长生排位……”
王砚的小厮打断她:“请二位放心,没有我们大公子破不了的案子。”
王砚道:“贼已拿住,寻到赃物应不远矣。只是那胡人却道,鹦鹉本是他一位友人之物,他乃替友寻回。所以我需问一问你们,这鹦鹉从哪里得来?”
徐翁与徐白氏又一怔,徐翁颤声道:“大人,小老儿不能说谎,这鹦鹉,确实是自个儿飞来我们家的。”
徐白氏高声道:“可小宝绝不是胡子家的!它没跟我们讲过一句胡话!”
徐翁呵斥打断徐白氏,跪倒在地:“大人,贱内有些糊涂,望勿怪罪。几个月前,小老儿的孙子没了……我们老两口兴许是上辈子做过孽,只一个小孙子,竟也留不住……贱内差点也跟过去了。两三个月前,贱内刚能坐起来,在窗边上晒太阳,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喊祖母莫哭,祖母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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