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19)
他木然心想,这人的担心恐怕有点多余。
闻衡的根骨是他亲爹亲娘亲自认证过的不行,除非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否则这辈子是没可能练武了。
“在下岳持,前日刚拜入玉泉长老门下。”他没有行礼,站在那人几步之外,不咸不淡地说,“若我是野鹌鹑,那恐怕诸位也不算什么家养的良禽。”
他骂人不带脏字,还搞牵连,一句话暗刺了四个人,听得那出言不逊的年轻男人眉头重重一跳,当即扶上剑柄,要与他动手。
闻衡却还嫌不够似地一弯唇角,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施了一礼:“师兄。”
四个人如同被人打了后脑勺,齐齐回头,只见廖长星与一个高挑男子一道走来,忙行礼齐声道:“二师兄好,四师兄好。”
廖长星板着脸点头应了,另一位正是温长卿。他生得俊朗风流,看模样似乎比廖长星容易亲近一些,走近了招呼道:“师弟们早。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小师弟?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吗?想不想家?”
他只是无心之问,廖长星却深谙内情,忙在背后轻轻给他了一杵。
温长卿纳闷地回视他,闻衡只做不知,规矩地答道:“多谢师兄惦记,我一切都好,以后总会习惯的。”
廖长星道:“这位是你四师兄温长卿,大师兄和三师弟在外未归,改日再替你引见。这四位同你一样,都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往后与你一道学艺。”言罢,他又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既为同门,自当友爱和睦,不可有恃强凌弱之举。”
他这人一贯严肃,况且辈分摆在那里,相当于他们半个师父,此言一出,连同闻衡在内五人立刻道:“谨遵师兄教诲。”
温长卿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你们二师兄从来这样,不是要凶你们,别被他吓着了。李直,你的平潮剑法练得如何了?”
温长卿没有师兄架子,经他一番提点询问、插科打诨,闻衡知道这四个记名弟子分别叫做李直、吴裕、崔君安、周勤,其中最像炸毛公鸡的那个就是李直。他年纪最轻,武功最好,天资亦佳,更有趣的是,从出剑习惯来看,他除了修习纯钧派本门剑法外,身上似乎还有一些褚家剑法的影子。
他既然不姓褚,那恐怕就是褚家门下几个外姓小家族的子弟了,想来出身不错,难怪如此倨傲。
但倘若他在自家十分出类拔萃,他家长辈最先考虑的一定是叫他拜褚家前辈高人为师,断不会舍近求远,送他来纯钧派做个记名弟子。
这么一想,李直的傲慢就有些值得推敲了,恐怕只是徒有其表,弄个涂金布银的壳子吓唬人,内里其实虚得很,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不过闻衡并没有揭人短的爱好,只要李直不硬往他面前凑,闻衡是不会手欠戳漏他的。
待松壑堂开门,五个小弟子鱼贯而入,温长卿才拉着他二师兄悄悄咬耳朵,道:“新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沉稳有度,比李直还强些,你觉得呢?他功夫怎么样?”
廖长星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睨了他一眼,四平八稳地教训他道:“都是你的师弟,不要厚此薄彼。”
温长卿笑眯眯地问:“哦?那一大早是谁闲得掉毛非拉着我来院子里散步,二师兄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吃早饭吗?”
廖长星难得地没有立刻接话,他思索片刻,道:“谁找你散步你都答应,想必你今日很有闲工夫,既然这样,不如午后就由你送他们去主峰听讲,顺便拜见掌门吧。”
温长卿:“……”
他扯着廖长星的衣袖,声泪俱下地嚷嚷:“师兄,你可不能害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大小姐最近在练天女剑,就缺一个人站那儿给她捅……”
“吱呀”一声,松壑堂的窗户被人从内推开,闻衡虚咳两下,用气声道:“师兄,小点声。”
窗内,秦陵和其他四个弟子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廖长星把他的手从衣袖上扒拉下来,泰然自若地对他说:“你看,不光我知道,现在师父师弟们都知道了。”
闻衡朝温长卿投去同情一瞥,回手把窗户关上了。
记名弟子李直恃才倨傲,二师兄沉稳端庄,四师兄……活泼天真,他们这师门还挺有趣,居然能养出一群这么性格鲜明的活猴子来。
闻衡分神想着别的事,冷不防秦陵在上面点名:“岳持,你没正经学过武功,不必急着学剑,先去主峰砺金堂取一本《小忘物功》,随众弟子一道修习心法。”
闻衡忙回神应是,坐在他左手边的李直斜眼瞥他,忽然颇为恶意地提问道:“师父,岳师弟能得您青眼,拜入门中,却怎么说是没学过内功?那是他在剑法上有格外出众之处吗?”
秦陵沉吟不语,他虽是受人所托为闻衡开了后门,但也不想让几个徒弟凭空心生芥蒂。毕竟闻衡只是白占个名头,余下四个却极有可能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然而闻衡的来历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惹来麻烦。秦陵不能对徒弟直接讲明,正打算含糊一句带过,闻衡已先善解人意地开口答道:“在师兄面前不敢自夸天赋,只不过读过几本剑谱,认得几种武功罢了。”
少年人争胜不服输是常事,闻衡若认下了“名不正言不顺”这个锅,日后必然会成为李直他们找茬挑事的借口,他此刻绝不能退让分毫,否则有一就有二,这次李直敢当着秦陵的面挑衅,下次怕不是就要把他不会武功的事捅到纯钧派掌门面前了!
秦陵原以为他纯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倒霉大少爷,没想到他竟然真有绝活,一时没来得及否认。李直于是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心道谁还不认得几种武功路数,这玩意算什么天分,也配与他们这种正经武学世家出身的同列门墙?
他心中对此不屑一顾,脸上也带出几分轻视神色,阴阳怪气地道:“岳师弟也忒自谦了,何必藏着掖着,也让我们看一看你的本事。毕竟毫无基础还能被师父挑中,你可是这些年来的唯一一个。”
第16章 练气
作为一个早入门好几年的师兄,他如此咄咄逼人,其实有失体面,但李直果然不负他名字里这个“直”字,空有一颗争强好胜的雄心,脑筋却不会转弯,更不会看人脸色,觉得谁不顺眼就一定要为难他,全然不顾上首秦陵已因为他这几句话而皱起眉头,嫌他有些张狂太过。
闻衡坦然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竟然还有空分神,心想李直这样,其实算是从反面证明了玉泉峰风气宽和包容,这样的二愣子还能留他到如今,秦陵这一门恐怕是活菩萨带着座下童子同时转世了。
他客客气气地说:“我才疏学浅,也常担心自己当不起师父错爱,既然师兄执意要我证明,那我就斗胆一试,诸位师兄万勿见怪”
不愧是庆王府里出来的人精,秦陵暗自点头,明知闻衡这话全是虚假客套,还是忍不住被捋平了眉头。
闻衡望了他一眼,见秦陵没有阻止的意思,遂道:“方才四师兄在门口指点剑法,我瞥见几眼,不如就以这些剑招为题,一个一个来。”
李直一愣,还没弄明白他的“一个一个来”是什么意思,便听闻衡说:“李直师兄演示的是‘平潮剑法’,其中第九式、第十二式、第十五式却暗含拓州褚家风字诀剑意,是因为这几招变式相似,平潮剑法势沉稳健,需得手腕运力;风字诀则更为灵活轻飘,师兄内功不到火候,为了省力,所以把风字诀招式化用在了这里,也不能说不对,但招式衔接有大破绽,比试时手中剑容易被人挑飞。”
“崔师兄的平潮剑法中规中矩,没有错处,优点是稳扎稳打,然而失却了平潮剑至柔则刚、奔涌开阔的气象,我看你用剑的姿势,似乎还是惯用单刃,我斗胆一猜,师兄以前是先学刀,后来才改学剑的?”
崔君安连连点头,赞叹道:“说的一点也不错!”
李直白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吴、周二位师兄,”闻衡见他们二人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地挺直了颈背,不由得一笑,道:“一看就是从小学剑用剑,招式圆熟,一个是带点梅溪山庄虹影垂天剑的风范,另一个则有‘孤侠’翁白鹭之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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