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下(84)
昨晚可能是太累了,又有点酒醉,直接睡了过去。现在身上黏黏的,着实有些难受。梁峰向外走了几步,想要找些水擦擦。奕延再不喜欢旁人伺候,婢女也该备些洗漱的清水……然而这念头一浮上脑海,梁峰面色一寒,连鞋都未穿,拢好衣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
门边,跪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被梁峰动作吓到了,飞快伏在了地上。那单薄纤瘦的脊背,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长时间。那是青梅,他的贴身侍婢。
昨晚进来时,他是把青梅留在了外面。但是一夜未曾离开,青梅又怎么可能不担忧?不知经过几番挣扎,才鼓起勇气守在这里,归根结底,还是怕自己身边缺人服侍。这心情不难理解,只是她听到了多少?
面上颜色变了几变,梁峰终于放缓了口气:“去取些温水衣衫来。”
听到这话,青梅像是得了大赦,再次拜了一拜,方才起身。脚步竟然微微晃了晃,估计是守了一夜,腿脚麻木了。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急匆匆向外走去。
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梁峰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就是古代的不便了。任何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可能有真正的隐私。把所有仆役驱个干净,反到让人生疑。也罢,青梅知道就知道了,这些贴身奴仆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跟奕延的事情,又能瞒上多久呢?
也许该换换,让奕延去他那边。抵足而眠,入幕之宾还算得上符合时代风气的雅事,想歪的几率也少些。若是自己天天到属下院里一住一晚,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想着,屋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呼:“主公?”
那声音里,竟然有些茫然和惊惧。梁峰飞快转身,走回了室内,只见奕延已经坐起了身,想要下地。
“夹板刚拆,还是少走两步吧。”梁峰立刻呵止。
看到梁峰衣衫不整的身形,奕延像是怔了片刻,才缓缓放松了肩脊。那模样,简直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珍宝。
“水等会儿就送来了。”梁峰走到榻边,还没站稳,就被对方一把抱住。
角度问题,这个拥抱有些别扭,奕延的额头抵在了梁峰的腿上,也不抬头,就这么低声呢喃道:“寻不到主公,我还以为昨夜只是个梦。”
昨夜他睡的极少,就怕醒来之后,失去了怀中之人。谁知今早起来,依旧两臂空空。难道这只是思念过度,生出的臆想?在那么甘美酣畅的长夜之后,骤然梦醒,该是何等的失落。
这渴求的姿态,让梁峰想起了昨晚那虔诚到让人动容的亲吻和触碰。喉结一滚,他伸手按在了对方脑后,安抚似的摸了一摸。蓄起的长发微微打卷,并不怎么柔软,浓密旺盛如同这人身上的勃勃生机。
他其实不愿奕延因自己而失色。
“总归会被旁人察觉的。”梁峰终归还是按捺不住,说出口了,“你我之事,还当慎重一些,莫要落人口实……”
奕延猛地抬起了头:“口实?主公不愿让旁人知晓?”
“此事对你无益。”梁峰眉头紧锁,答的郑重,“再怎样的战功赫赫,也抵不过众口铄金。百年之后,旁人不会记得你的功绩,只会记得佞幸传中的一笔。你配得上更好的声名……”
奕延却皱紧了眉头:“百年之后,我都成了地下枯骨,还要虚名何用?记上才好。以后旁人读史,都会晓得主公属意与我!”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就这么说了出来。望着那明锐率直的灰蓝眼眸,梁峰哑住了。这样的炽烈真挚,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就像火焰,灼的人皮肤生痛,又不忍退缩。在几年,几十年后,他会后悔吗?像每一个爱弥之人,悔不当初,相看生厌?或者真正体会到权势的滋味,祸乱他一手创下的基业?
他看不到未来。甚至也不太想关心那么久远之后的问题。因为面前这人,正渴盼的望着他,没有分毫退缩。
梁峰弯下了腰,在那人唇上印下轻轻一吻:“旁人宫里都是奸妃妖后,偏偏我这院里,只有你这个难啃的骨头。”
他的声音里蕴着些无奈,更多则是轻柔调笑。
奕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主公……”他的手滑进了面前敞开的衣衫内,指腹轻轻拂过上面的红斑和青痕,“昨夜我可弄痛你了?”
梁峰眉峰一挑:“昨夜我可弄伤你了?”
他若有所指的抚过对方肩头一道未愈的疤痕。一个伤病号,还敢问这个?
奕延的手立刻握紧了,牢牢抱住面前纤腰:“有没有弄伤,怕是要主公为我看看……”
这小子,越来越会顺杆儿爬了啊。然而面对邀请,梁峰实在无从拒绝。唇瓣再次粘在一处,榻上幔帐轻摇,如风拂过。
※
段钦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已经酸痛的腕子。这些日,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琢磨主公提出的“六部”构想。
因为地盘扩展到了冀州和司州,原先的诸曹已经无法统筹三地。主公便提出了在刺史府中独设六部的想法。有点像朝中九卿,但是分工更加明晰,也不会出现权责不清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六部的框架一旦设定,以后不论地盘扩展到如何地步,都可以全数纳入。简直是神来之笔!
只听主公一提,段钦脑中就冒出了无数念头。这两日伏案钻研,想要把这一构想完善起来。只是此事前所未有,需要顾及的细节也着实太多,进度颇有些缓慢。整整磨了十日,才拟出大致。
又仔细看了一遍文稿,段钦才点了点头,卷起文书,向书房走去。
然而到了书房,他才发现自己扑了个空。今日不用上衙,主公不是该呆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吗?
正自疑惑,旁边的仆役近前道:“段主簿可能要再等些时候,主公尚在后院。”
在后院?段钦一惊:“可是病了?”
“只是起的迟了,还请段主簿少待。”那仆从毕恭毕敬答道。
高悬的心这才落在地上,然而仔细一想,段钦又皱起了眉头。等等,主公起的迟了?
随主公这么多年,段钦自然晓得,对方的作息一直极为规律,从未有拖延之说。如此克己,不耽溺享乐,也是让府中众人钦佩的品格。可是最近一个多月,主公在前院的时间似乎略减了些,有时公务也会带到后院处理。这可着实有些古怪。
若是刚刚娶妻纳妾,还能理解。但是主公后院无人啊。为何突然改了脾性呢?
一个古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段钦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深思下去。可是有些事情,总是透着不妥……
正想着,身边诸人突然矮了一头,冲前方施礼。段钦连忙挥除杂念,拱手道:“主公!”
“让思若久等了。”梁峰笑着走上前,扶住了段钦,“可是有事寻我?”
段钦的目光在那人脸上扫过,没有见到疲弱病态,反而那雪肤上映出浅浅红晕,显得神采奕奕,心情极佳。
话在嘴边顿了顿,段钦道:“下官把六部的草案拟好了,还请主公过目。”
梁峰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重置政府构架的重头戏,没想到能如此神速的完工。也不废话,他接过文书,大步向书房走去:“思若辛苦,容我仔细看来。”
看着步入书房的身影,段钦在心底暗叹一声,跟了进去。
第283章 革新
梁峰并未研究过历史, 对于古代政治经济, 也只有最粗浅的认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有一段时间很是头痛,只是重新了解官职系统,就花费了不少功夫。现在好不容易坐拥两州, 最先想到的,也是对这繁杂的官僚系统进行革新。
至于革新的方法,很简单,能够流传千年的东西,必定有其无法替代的特殊性和先进性。就像科举制和三省六部制。
科举制, 梁峰已经抛出了个先头, 现在自然是把三省六部化为己用。不过这事儿就复杂多了, 其中三省,暂时是不能用的。因为西晋已经存在三省的雏形。尚书省掌六曹, 处理国中日常事务。为了避免尚书省权利过大, 又设中书省, 委以机要, 发布政令。而门下省,则是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虽涉政,但是地位尚且不高。
这三省的职责跟后世不尽相同,但是毕竟是国之枢要,轻易在州郡设置,免不了有谋逆之嫌。能借来用一用的,只有六部。
这个西晋倒也有类似职能,就是尚书省下的六曹。当世的六曹分别为吏部、殿中及五兵、田曹、度支、左民,但是权职极不明晰。到了地方,又增加了功曹、仓曹、中兵、邢狱、西曹等等掾史,以及户曹、金曹、租曹、兵曹、集曹等一堆官吏。种类繁多到简直想想就让人头痛。
而要把这些繁杂的政事汇总,也只能依靠主簿等佐官幕僚,效率底下且不说,想要监控两州更是毫无可能。
因此六部的设立,就极其必要。不过梁峰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实在不多,只能把六部的名头讲给了段钦,让他下去琢磨琢磨。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拿出了草案。
坐在案前,翻开卷目,先看到的是这个新“六部”的名称。梁峰眉峰一挑:“都换做‘司’?”
段钦点了点头:“朝中毕竟有吏部,若是照搬,说不定会惹人生疑。以‘司’相称,可做主公私属。”
只见卷上写了六个名称:“司吏”、“司户”、“司兵”、“司法”、“司祭”、“司工”。对应六部职能,可谓简洁明快。朝廷虽有司空、司马等八公,但是这些司职绝对闻所未闻。
梁峰点了点头:“司可为州郡,部可为台阁,是个办法。”
后世也有这种框架,部厅局所,从中央到地方全数涵盖。等到地盘大了,再套用其中,提级换称呼即可。
得到梁峰肯定,段钦心头也是一松,开口解释道:“各司主官可设参军,其下各设两佐吏。司吏掌选吏、考功等;司户掌丁口、赋役、钱谷、仓廪等;司兵掌校阅、军籍、兵马、传驿等;司法掌律令、刑法等;司祭掌制科、庠序、医院等;司工掌土木、水利、匠坊等。州郡事务,便能涵盖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