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下(123)
不过想要商业发展,还有个问题急需解决。
“铸币的事情,还是要有所准备……”梁峰缓缓道,“一旦行商的人增多,光靠粮食交易,可就不妥了。”
“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对于这点,段钦倒是极为坚决,“自武帝起,五十余载,朝廷都未曾铸币。何必急于一时呢?况且私自铸币,也容易惹来扬州忌惮。若是粮食麻烦,自可用绢替代。铸币一事,当徐徐图之。”
这也是最让梁峰头痛的问题。西晋的钱币,其实没有真正进入流通市场。小笔买卖,或者世家之间的交易,还可以用钱。但是大面上的物品流通、乃至官员发放的俸禄,都是实物进行。只因武帝登基后,压根就没铸钱!
世家林立,庄园遍地,在这种自给自足的社会里,商业自然要萎缩。更何况连年战乱,西晋政府根本就没有开采铜矿,发行货币的能力。因此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钱,净是前代遗留的古董。两汉的钱已经算是好的了,董卓铸的劣钱根本就没法用,魏蜀吴三国各自发行的钱币,数量又不足用。至于蜀国和东吴的“直百五铢”,也就是一枚顶一百枚五铢的大钱,更是分量轻薄,不能等同币面价值。
在一个钱币并未大量流通,而是作为权贵阶级赏赐、陪葬等充面子行为的摆设时,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梁峰再怎么不懂经济,也知道用货币代替以物易物,才是社会的进步。若想商业进一步发展,终归还是要发行自己的钱币才好。
但是段钦所说的种种顾虑,也不得不考虑。他手下这三州,按照记忆推算,也只有河东,也就是后世的山西运城有铜矿。但是河东在匈奴手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下来的。而拿到了铜,怎么铸币,按多少数量发行,乃至怎么流通,也是门大学问。发多发少,都是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哪能不谨慎?
轻轻叹了口气,梁峰让了步:“先让求知院那些博士研究一下吧。铸币事关重大,早晚要摆上台面,不能轻忽。但是海兴港,仍不能用绢结算,粮食还要放在首位。司、冀二州根基薄弱,想要恢复当年产量需要时间,屯粮方是要务。”
这些年,气候状况可不怎么美妙。当初并州大乱,正是因为几州同时大旱。而大范围的天气异变,绝对不止一起。旱、涝、蝗、霜冻、冰雹,一样接着一样,对于农耕社会的影响可想而知。也是司马氏赶上了最糟糕的时候,天气都忒么跟玩儿蹦极一样了,这群郡王还不消停,一心一意致力于把人头打成狗头。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趁着现在匈奴和石勒,还有扬州的小朝廷都自顾不暇,赶紧休养生息,才是发展要务。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下来就是秋季的制科了。梁峰的目光不由转向案上送来的考题。范祭酒那边给出的考题,难度可是加大了不少。也不知这一科,能选出多少堪用之才……
作者有话要说: 秦直道也是个超大工程,南起京都咸阳军事要地云阳林光宫(今淳化县凉武帝村,武帝乘凉之意),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穿越14个县,700多公里。路面最宽处约60米,一般亦有20米。其实始皇帝跟隋炀帝杨广差不多,都是热衷玩基建,一口气多走了一百步,然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_(:з」∠)_
至于钱币问题,两晋朝廷根本没铸过钱,唯有东晋孝元帝太兴年间(公元318-321年),吴兴沈充自己私自发行了些大孔小钱。从东汉末年到南北朝,铸币的政权实在不少,司马氏为啥不搞,窝也是不懂_(:з」∠)_
第322章 客来
从冀州前往并州,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陈悦先在东平舒登船, 沿漳水逆流而上, 直至邺城。随后下船, 通过滏口陉西去,进入并州境内。再行数日, 方才能到晋阳。
这一路,足有千里之遥。又是乘船又是穿山。然而让陈悦惊讶的是,路上竟然一次也未曾遇到匪患!
他跟着的, 可是一支商队, 且是运送了大量粮食的商队啊!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出奇。除了通过每个关隘都要验关勘合外, 一路上顺顺利利,就这么到了晋阳。站在那高大威仪, 不逊于邺都的城墙外, 就连他这个老于商途之辈, 也有了一丝恍惚。
晋城的关卡比别处更严几分, 好不容易随着人潮入城,跟在身后的亲随就忍不住四处张望, 啧啧赞道:“这晋阳城, 果然不凡。竟然有如此多人!”
实在不怪他大惊小怪。
宽敞的街道上, 车辆纵横, 拥挤不堪, 偶尔还会出现两车并行,不及避道的情形。高鼻深目的胡人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走得不紧不慢。推着小车的商贩则寻着空隙钻来钻去,不时惹来一阵咒骂。妇人们有些带着长长幂篱,遮住面孔,有些则素面朝天,挎着竹篮,提着木匣,也不知是逛街还是返家。更有士人模样的男子,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一副长途跋涉的模样。
这样的情景,怕只有太康年间的洛阳,方能得见吧?
一路坐船而来,陈悦沿途曾数次下船,观察市面所需。冀州诸郡县,其实不算兴旺。流民遍地不说,很多地方还在开荒筑堡,颇有些荒芜。但是到了司州境内,特别是进了邺都,就大不一样了。
得益于优异的地理位置,邺城的集市已经初具规模,根本看不出前两年屡遭洗劫的惨状。并州出产的绢锦、纸张、瓷器都要通过这里运往海兴港。而海船带来的粮食、杂货,也要通过滏口陉和白沟,运往并州和洛阳。
如此枢纽,陈悦怎会放过?赶忙做起了生意。从新港带来的货物,一下就卖了个精光。得了足够的绢布,他才气定神闲的赶往晋阳。但是现在,真正踏上这北地腹心,他立刻后悔货物卖的太早了。这么繁华的大都,何处寻不来商机啊?
饶是如此,陈悦也没露在面上,只是干咳一声,故作淡然道:“恐怕也是秋试在即,各州士人才会蜂拥而至。”
“制科真这么厉害?”那亲随更是惊叹,“郎主,不若你也下场试试?说不定还能在并州捞个一官半职?”
“荒唐!”陈悦叱了一句,掩住自家尴尬。他就读过几本书,哪可能参加这等级别的抡才之选?而且他是来行商的,跟制科又有何关系?!
再也不管街头奇景,一队人转头向西市而去。到了真正的集市,就是另一幅面貌了。偌大一个坊区,净是铺面,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莫说南方稀少的马匹、皮毛,以及并州特产的瓷器、纸笺,就连织锦香料这等货品,也大有不同。
这纱的颜色怎地如此鲜艳?织锦的花纹是怎么纺出来的?装在琉璃瓶中的,真是花精香魂?妆盒上能照见人影的,又是何种水晶?
一路从东走到西,两腿都快走断了,见了不知多少稀罕物,陈悦硬是没定下要买的货品。他手上这点钱,哪能换到足量的好货啊!
原本以为到了海兴港,就能大赚一笔。谁料真正的宝库在这千里外的太行腹地!又是心烦,又是疲累,陈悦叹了口气,准备先找个地方歇歇脚,用个饭,再细细琢磨。
吃饭的地方,倒是早定了下来。当初,他是在海兴城的登海楼里谈成的生意。而晋阳有个登云楼,据说是同一个主家,亦是晋阳商贾最爱去的宴客之所。既然下来还要做生意,自然要到那边打听一二了。
登云楼倒是距西市不远,隔着两道街,就能看到高挑的旗幡和门楼。此楼着实不低,上下足有三层,装潢更是精致。据说三层的顶楼只招待身家千万的巨富,里面饮食陈设,丝毫不逊于世家高门的府邸。
但是最下面那层,看着跟登海楼相似,宽敞明亮,人声鼎沸。楼外还聚着不少拎着篮子,买果子茶点的小子、女郎。在这边做着自己的小本生意。
身为海客,陈悦可不会差吃饭这几个钱。但是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因此他并未登上二楼雅席,而是在一楼寻了临窗的位置。这酒楼的食案也有些古怪,案几更高,小榻也离地两尺,可跪坐,亦可趺坐。不过陈悦打眼看去,垂腿胡坐的食客,同样不再少数。显然都是商贾,没那么多讲究。
走了一天,陈悦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随意坐下,看起挂在墙上的菜牌。一排就是十几样菜品,足足挂了三排。有些菜看起来颇为熟悉,有些却摸不着头脑,好在大多写了价格。陈悦打量良久,唤来伺候茶水的仆从,点了三样菜,一壶酒。
不是他悭吝,实在是生意未曾做完,还不到享受口腹之欲的时候。况且他是南人,也未必能吃得惯北地的饭食。
也没有嫌弃他点的东西少,不大会儿功夫,两盘菜先上了桌。一个清清白白,乃是豆腐拌了些香葱,柔嫩可爱。品一品,还能尝出微微酸鲜,很是对他的口舌。另一道,则是鸡肉和菘菜熬成的羹汤,窝了个鸡子,略有些咸浓,也算顺口。酒是新酿的果酒,温润绵密,极为解乏。
吃了片刻,最后一道终于也上来了,乃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引饼。这可是挂着红绸的招牌菜。陈锐对面食无甚偏爱,只是看不少人桌上都摆着,才意动点来。细细看来,这水引饼的卖相倒是不差,面都削成了尺余长条,汤色清亮,飘着油花,还放了两块酱色的肉块,香味扑鼻。
用木箸挑起一根面,吃进嘴里,陈悦立刻觉出不同。这可不是平日那种软趴趴,没甚嚼头的面食,相反面条又劲又弹,麦香扑鼻,口感着实不错。肉肥美鲜嫩,竟然是羊肉!但是完全没有羊膻味,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香料。
这样热气腾腾的一碗,放在秋尽冬来时,实在让人食指大动。陈悦暂时也放下了心思,一心一意吃起饭来。然而吃了没几口,一旁食客谈话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
“听闻冀州又要修官道了,这次世家也要牵扯其中呢……”
“哪个世家会耗费人力物力,修缮官道?那不是州郡官的事情吗?”
“谁晓得呢?不过是刺史府传出的消息,似乎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