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下(130)
满朝公卿,各个目露艳羡。如此一来,还有谁敢质疑梁公?
看着下方纷乱人群,司马睿双眼微眯,只觉浑身舒畅。连并州使臣并未献上税赋,都不在乎了。三州本来就战乱不休嘛,无法缴纳赋税入库,也不奇怪。更何况,除了送给天子外,还有一份礼物送进了他府中。这样的奇珍,少说也要上百万钱。又有哪个刺史、都督,舍得拱手奉上呢?
梁子熙果如其言,是遵奉新帝和他这个太傅的。这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一颗定心丸吃下,莫说司马睿,就连朝堂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见目的达成,司马睿彻底放下了心来,继续与天子一起接受众臣贺献。
典礼进行的不快,但也不慢。当山呼万岁之声响起时,司马睿心中的喜悦,也到了极处。今岁果真不同去岁。没有日食添乱,没有乱兵搅扰。听闻石勒又在兖州大开杀戒,不知还能除掉多少宗亲。若是能替他扫清障碍,这九五之座,还不唾手可得吗?
看来上天,还是眷顾这个新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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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了。刘曜坐在长安宫的大殿内,心思有些纷乱。
如今汉国也遵循故例,举办元会。朝中多有晋国归附的官员,不论是场面还是气势,都不算差。但是再怎么隆重的仪典,也让人提不起兴趣。
之前雍州冒出的那个行台,着实给刘曜添了不少麻烦,甚至一度打到了长安城下。不过匈奴刚刚迁都,又怎会舍弃这块宝地?拼上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击溃了乱兵。但是那个伪帝行台,未曾覆灭。
伪帝司马邺不知被那群乱贼藏到了哪里?秦州经过这场大变,恐怕又要乱起,需要重新平定。加之朝中蠢蠢欲动的匈奴贵人,更是让人头痛。
豫州、兖州倒是还在掌握。但是石勒三番四次讨粮讨兵,也让人吃不消。问题是这些兵还不能撤。万一没了牵制,并州大军开拔,拿下平阳、河东。不说旧都,盐池巨利,难道要拱手想让?
一切都惹人心烦。但是坐在这位置,又逃都逃不掉。若是自己敢退一步,说不定就有人撕咬上来,把他生吞活剥。要到何时,他才能掌控朝廷内外呢?
心有郁郁,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刘曜在心底叹了口气,只盼着新的一载,能顺利些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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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并州也在举行元会。此次元会,规模之大,远胜往年。非但并州文武齐聚,冀州和司州也派了属官前来赴会。
和旁的元会不大相同,并州的元会继承了梁峰当年在上党的习惯,妥妥成了述职述廉的年终总结大会。人人都要问政,各个都要论策,若有答得不妥,说不好还要罚站去职。好在不少人是一路从上党跟过来的,早就习惯了这套,并未出现不务正业的庸吏和空有笔墨的绣花枕头。
考评过后,方才是官宴。载歌载舞,祝酒贺献。等大宴结束时,天都黑了。
饶是经过一年修养,身体好了不少,这一坐一天,仍是让梁峰的膝盖很受折磨。等回到后宅,真是动都不想动弹了。
“主公可要沐浴,解一解乏?”奕延并未离开,随梁峰一同回到了主院。
大冬天洗澡,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更何况一头长发,就算有侍婢伺候,也麻烦的要命。然而犹豫片刻,梁峰还是点了点头:“泡泡也好。”
有了他首肯,仆役飞快搬来了浴桶。房内烧着地龙,就算解了衣衫也不算难捱,等坐到温热的水中,更是让人长舒一口气。
奕延已经挽起衣袖,替梁峰疏松筋骨。他的手劲可比侍女们大多了,揉揉搓搓,简直要把骨架子都折腾散了。但是这么一番蹂躏,也让浑身酸痛全消,疲惫尽退,只剩下浓浓倦意。
被人捞出水,细细擦干,再裹上里衣,梁峰瘫在了榻上,只觉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了。建邺的大朝应该也圆满结束了吧?这次贺献,他是花了大本钱的。但是那琉璃屏风、白瓷鹤炉在大殿上转那么一遭,还怕无人问津吗?
给司马睿的贺礼中,更是加了全套新研发的精油、香脂、粉黛。在这个男人都化妆的时代,不搞些暴利的副产品,简直是暴殄天物。而有了司马睿这样的权臣引领风尚,江东的消费浪潮恐怕也就难以遏制了。离了故土,飘零异乡,想来那些高门士族,也会需要更多的酒精华服,掩盖别情吧?
有购买欲,才有钱粮进帐。并州到现在也未降雪,司州、冀州的消息也不怎么明朗。新的一年,恐怕还有得熬。
身畔,床榻一沉,有一具躯体靠了过来。梁峰打了个哈欠,侧身蜷进了那温暖怀中。
那人并未闪躲,只是微微挪动一下身形,让他靠的更舒服一些。宽大的手掌抚弄脊背,就像安抚一只慵懒的猫儿。不多时,两人的呼吸都缓了下来,相携沉入梦乡。
第329章 大旱
“族长,这一季的冬麦, 怕是活不成了……”
这话, 其实不用旁人说, 赵良也心知肚明。田里稀稀拉拉的麦苗,大半青黄蔫软, 其他的,则死了个干净。从开春到现在,一共才下了两场雨, 地都没浇透。这麦子就算出了苗, 也必然挂不了穗儿了。如此一来, 田庄的收成就减了大半……
压住心底慌乱,他问道:“谷子呢?”
“还要看下不下雨。”身旁人低声道, “若是下不来雨, 谷子的收成也要减个三分。”
这还是村头河水不断的情况。身为族长, 赵良对农事颇为精通。见天旱无雨, 早就让庄户抢种了一批谷子。旱谷涝豆,也唯有谷子, 能在大旱时节勉力存活。只是再怎么耐寒, 它也是需要水的啊!
若是这月仍不下雨, 田里这些谷子, 还能保住吗?没了夏收的粮食, 族人要靠什么过活?龙王庙的祭祀,已经办了两场了。再办一场,能求来雨露吗?
干涸嘴唇, 紧紧抿起,赵良正苦思办法,远处,突然传来嘈杂人声。
“阿兄!贼兵,贼兵打过来了!”
看着狂奔而来的四弟,赵良惊道:“哪来的兵?前面的孙家堡呢?”
他们这个邬堡,靠山而建,前面还有一户孙姓大族筑堡而居。因而他们全族才能躲过当年王弥的乱兵,勉强存活。怎么这时又来了贼兵?
“是羯贼的兵马!孙氏降了!”对方早就跑得满头是汗,脸色更是铁青。
“是那胡蝗……”赵良的面色也变了。羯人石勒,如今已经成了豫、兖两州人心中的灾星。走到哪处,就横扫一片。若是让他攻入邬堡,夺走存粮,他们要怎么度过这灾年?
“命令族中青壮尽数登上城头!”咬了咬牙,赵良狠声说道,“咱们的邬堡甚小,若是难攻,他们自会退兵!”
无论如何,也要打上一打。田里还有谷子呢,也许撑过这一阵,就会好了。
只要能撑过……
“大将军,前面的邬堡攻下来了。粮不算多,只够吃上半月。”
听心腹回禀,石勒紧皱了双眉。豫州看来也不怎么妙啊。
去年在回师兖州后,他先是花了不少功夫,剿灭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晋国行台。好不容易把行台中的伪帝、公卿杀了个一干二净,又攻破了数郡。还没等喘口气,就碰到了大旱。
几个月内,兖州就没下什么雨。地里的庄稼成片旱死,土壤四处都是裂口,还有些支流断了水。这样下去,是会出现饥荒的。
石勒自己也种过地,更是因并州大旱,才被贩做奴隶。他甚至旱灾对于百姓的影响。于是立刻率兵,向豫州攻来。之前豫州被王弥军犁了一遍,州郡虽然残破,但是还存有不少邬堡。这年头,不论是世家还是村落,都喜欢聚堡而居。若是攻下来,倒也能支撑军中粮草。
但是想法不错,到了豫州,他才发现这边也是旱情严重。庶族的邬堡里,根本就没什么存粮。而且邬堡不比城池,更难攻克。这么打下去,倒有些得不偿失。
还是要打士族才行!豫州和兖州差不多,是司马氏的族亲和世家大族安家所在。若是这些人识相献城,还能饶他们一命。如若不然,踏平便是。
瞬间就定下了方向,石勒一挥马鞭:“继续攻城!夏收之前,务必积攒更多粮草!”
趁这些人还有指望,尽快兴兵。若是继续无雨,夏收没了指望,怕是要有流民大潮。那时,四野空空,他去哪里募粮?
如同蝗虫一般的大军,再次开拔,向着另一座城池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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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气,简直要人性命。
祖台之立在堤上,满头大汗,只觉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这才几月,太阳就如此毒辣。加之长期无雨,空气干燥,更是难捱。
亏得主公早做了打算。若是晚些,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祖参军,前方的渠道都挖成了,可要破开围堰?”下方,有司工的属官问道。
“不慌。等裴博士他们看罢再说。”祖台之说着,向堤下搭建的凉棚走去。
棚内,一群人正伏在高案上写写画画。条件简陋,根本没地方跪坐,所有人都不拘礼数,胡坐在高凳上。加之灰尘满身,形容别提有多狼狈了。
祖台之不以为怪,别说这些人,就连他自己,如今不也是这副模样?只是工地,他就待了足足四个月,加上前期考察、后期巡视,这小半年,都未曾安生。
好在总算快完工了。
心底微松,祖台之开口道:“裴博士,渠道都修成了,你们这边验看的如何了?”
被祖台之点到名,一个青年男子抬起头来:“正想找你,最后这一段,似乎有些不妥。”
一听这话,祖台之神色立刻郑重了起来:“哪里不妥?!”
这种规模的水利工程,稍有差池,就是大祸一场。谁敢有分毫懈怠?
那人也不隐瞒,指向舆图西南角:“这处挖的浅了,不利于排沙。若是长此以往,很可能淤塞渠道,每年都要大量人力疏通。必须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