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不要来攻略我!(4)
可是,他分明叫云寂,为什么现在又起名云起?
为什么他前世从来没听说过丑娘的事?
云寂脑海中一片混乱。
那个人分明告诉他,他从小被遗弃在山庄门口,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可如今,他分明与丑娘相识,他分明专程来寻他……虽然不知为何最后放弃带他回去,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毫无疑问的。
那个人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
云寂一惯冷情,可是涉及到前世今生他最在意的两个人,却也忍不住多想,只觉得脑海中各种念头纷纷扰扰,完全抓不住要点。
又微微皱眉,人生重来一次,那是不是意味着,前世遇到过的那些人,还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细数起来,他的前世果然活的失败,前十年面对着无数张伪善的面孔,后十年又因为一张鬼魅般的脸,令得人见人恶……人生重来,他竟想不出几个愿意再见一面的人。
胡思乱想中,忽然被一声响动惊醒,云寂微楞抬头,却发现是丑娘看见他醒来,惊得失落了手里的火钳。
见云寂扭头看过来,丑娘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火钳,又开始翻弄炉火,只是一双手抖的厉害。
云寂微楞,丑娘在这种时候生炉火,云寂原本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反正这里住不得了,先前攒下的木炭也带不走,不如索性用了……但此刻,却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他好奇的翻过身爬到床沿坐下,终于看清丑娘胡乱的用火钳拨弄的东西,并不是炉火,而是放在炉火上灼烧着的一枚铜簪,如今已经烧的通体发红。
那是一枚最普通的发饰,不值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簪头是一朵比铜钱略小的梅花,形状也极粗糙,只有村里最穷的妇人才会用这样的发簪。
云寂愣了一下后,才想明白丑娘想做什么,眨了眨眼,很乖巧的在床沿边趴了下来,就像他刚醒来的时候一样。
他趴在床上,“专心致志”的玩了一阵手指头,见丑娘没什么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丑娘正痴痴的看着他,脸色灰败,比昨日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还要难看。
云寂对丑娘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丑娘却如同被人打了一棍般,摇摇欲坠。
于是云寂敛去笑容,将头扭向另一侧,不让丑娘再看见他的脸。
娘,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没关系,来吧,我不怕疼,我不怪你。
虽然我知道,面对着那个男人,做这些毫无意义,但如果能让你稍稍心安,我愿意的,娘。
来吧,别怕,娘。
来吧,没关系的,娘……
身后终于慢慢开始有了动静,声音小小的,窸窸窣窣,然后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嗞!”
那一声,就像猪肉被扔进油锅里,一股烧焦的皮肉的焦胡味扑鼻而来。
云寂浑身一颤,没有回头,泪水毫无预兆的喷涌而出。
他将脸狠狠埋进被褥里,将泪水和哽咽一起捂住。
娘,你不要这么傻,娘。
终于,腰上的衣襟被轻轻掀开,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袒露在外的肌肤也变得格外敏感,能感受到有灼热的气息在靠近,能感受到肌肉在发烫,汗毛在卷曲,能感受到紧紧攥着炽热铜簪的那只手,颤抖如风中的落叶。
不要怕,娘。
没关系的,娘。
云寂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下的到来。
然而他等到的是“当!”的一声,铜簪落地。
丑娘崩溃的跪倒在地上,破碎的哭声从紧紧捂住的双唇里挤出,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汨汨而下。
云寂坐起来,拉起丑娘的右手。
血肉模糊的伤痕,横贯在布满了茧子的掌心,横跨着几根丝毫谈不上细嫩的手指,铜簪簪身上的纹路在上面隐约可见。
我的傻娘啊!
云寂伸出嫩嫩的小手,抹去丑娘脸上的泪水,不停的流,他就不停的抹。
娘,不要哭。
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被任何人抢走,就算被迫离开,我也发誓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娘,不要怕。
我知道你怕他,不敢见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纠葛,那么我们一起,走的远远的。
世界那么大,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娘,不要哭,不要怕。
我在。
☆、第 5 章
第五章
陈家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离小镇很近,交通便利,且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
就在村头小溪附近的一片浅滩里,正聚集着好些个孩子,最大的有十一二岁,最小的看起来才三岁左右,居中的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手握一根树枝,在地上边写边念:“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围的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跟着念,声音并不齐整,但包括最小的流着鼻涕的小女孩在内,都念的分外认真。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自己不喜欢或者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加于别人身上。这告诉我们,与人相处,要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要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小男孩简单解释完,顿了顿道:“今天先生有事,就只教了这一句,里面有两个生字,欲和施,我把笔顺写在地上,你们自己看着练。”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胡乱的答着“好!”、“知道了!”、“是!”,乱糟糟一片。
小男孩也不维持纪律,等他们自然安静下来,才又道:“待会大牛和二狗一起,去郎中那儿将这几天摘的枸杞卖掉,卖的钱先放在大牛那儿,明儿再分。”
两个大点的男孩应了一声,小男孩道:“你们先别急着走,把鱼分了再说。我的那两条小笋儿带回家去,请你娘一起煮了给咱家送过去。就说是塘子水干了捡的,家里吃不了那么多——我娘她不出门,不会知道的。”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怯生生道:“可是这样你娘又会塞钱……”
小男孩道:“塞钱就拿着,等下次卖粮的时候再填回去就是了。”
又转头对其他孩子道:“如果有人说起,你们记得要帮忙解释,不要让人误会了笋儿她娘……只不让我娘知道就是了。好了,分鱼吧!”
所有人迅速行动起来,有的去扒开泥坝,有的去折柳条儿来穿鱼,小男孩道:“果果和柳儿留下练字!你们还小呢,不能下水,回头打湿了衣服,你们自个儿没事,你们自家哥哥却免不了一顿胖揍!”
于是两个最小的孩子悻悻然回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照猫画虎。
小男孩则拿出帕子,仔细收拾自己身上不小心沾上的泥点子、草叶子。
“云起哥哥,”小丫头柳儿画了一阵,扭头看向他,脆生生道:“用树枝写字手一点都不疼,可为什么云起哥哥每次都要用细布包着呢?你看,柳儿都不包!”
云起答道:“因为写多了手上会起茧子啊!”
小丫头好奇道:“起茧子不好吗?爹爹娘亲手上都有茧子,哥哥手上也有。”
云起点头,认真道:“有茧子挺好的,只是……娘会心疼啊!”
柳儿茫然的眨眨眼,云起却没心思为她解惑,而是看了看天色,拿起自己的小书箱:快到放学的点儿了,他也该回去了。
正要再交代几句,忽然听见村口方向的小路上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急:“云起!云起!”
云起心里咯噔一声,向喊话的少年望去,那少年一面喊一面飞跑:“云起,快!快快!你、你娘她……她不行了!”
云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书箱砰的一声落地。
少年的喊声那些孩子也听到了,惊呼一声担心的围过来,还未靠近,便见云起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拔腿向村子狂奔而去。
才刚跑出几步,就被地上的碎石拌住,狠狠摔了下去,摔的尘土飞扬,狼狈之极。
往日看见这种情景,这些孩子都会哈哈大笑,肆意嘲笑一番,如今看着却只觉得心酸,还不及抢上去搀扶,云起已经自己爬起来,一声不吭的向前跑去。
来报信的少年这会儿终于到了,二话不说将他捞到背上,转身向来路跑去。
听到背上传来沙哑的道谢声,少年也红了眼睛,心情沉重:多好的孩子啊,可为什么命就这么苦呢!
云起趴在少年的背上,眼泪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来。
他知道丑娘身体一直不好,不过是在拖日子罢了,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知道丑娘陪不了他多久……可无论知道的多清楚,不管做多少准备,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没有用的,什么都没有用……
丑娘和他的家就在村口,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可往日觉得微不足道的一里多路,此刻却仿佛像远的没有尽头。
破败的院落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少年带着云起过来,都悄悄叹了口气,向一旁让了让。
老村长上前,摸摸云起的头,叹道:“已经喂了参汤,人也醒了,大夫已经让人去请了,但……唉!进去好好陪你娘说几句话吧!”
云起仰起小脸,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旋又敛去,用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又理了理头发,这才掀开帘子进门:“娘,我回来了。”
丑娘正静静的倚在床上,脸色灰暗,嘴唇也呈现出不详的灰白色,见云起进门,脸上露出微笑,轻声问道:“放学啦?”
说话的声音却不见气虚,甚至比平日里听起来还要强上少许,但云起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心中更是酸楚。
这段日子,丑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恨不得每天守在她身前,只是那日不过早回来一个时辰,就将丑娘气的吐血,又强撑着起身用竹板抽了他十多板。
云起自己不觉如何疼,但丑娘却是又心痛又心疼,身上的病更重了一成,至那之后,云起再不敢提前回家,至于请假回家侍候丑娘的话,更是提都不敢提。
云起“嗯”了一声,又点点头,解释道:“先生今天有事,早放学了一刻钟。”
说着走到床前跪下,几个守在丑娘跟前的农妇,悄悄出去,合上门。
“起儿……”
“在呢,娘。”
丑娘抬起手,轻轻抚摸云起的小脸,轻声叹道:“我家的起儿,生的可真好看啊!”
云起含泪道:“那是因为娘生得好。”
“是啊,”丑娘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神色间不无得意:“可不就是娘生的好……”
她的手停在云起的脸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起儿啊,娘,对不起你……娘以前答应过你,要看着你状元及第,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儿孙满堂……娘,恐怕是做不到了……看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