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调香师(25)
莲官无比确认,柳雁欢看出来了,看出了他对秦非然的非分之想。
看破,却不说破,是柳雁欢的绅士风度。
柳雁欢走出房门,却见芸笙和郭斌之间隔着七八张椅子。一见柳雁欢出来,芸笙就委屈道:“大少爷,这块榆木疙瘩瞧不起我,说我身上一股脂粉气。”
郭斌咬牙道:“本来就是,凑近了我都快被那香粉熏死了,大男人擦什么香粉,娘娘腔。”
“你!”芸笙是真委屈,眼看着就要和郭斌撕起来,却被柳雁欢截住。
“郭先生,谁告诉你男人就不能擦香粉的?”柳雁欢走近郭斌。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郭斌越发语无伦次起来:“不……不,不是……”不同于芸笙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柳雁欢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反倒给人一种清新温暖的感觉。
郭斌一张脸憋得通红,冷不防听到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走吧。”是秦非然的声音。
“呵,我差点忘了,你家先生身上,不也常年擦古龙水么?”
郭斌被憋得半句话说不出来,柳雁欢大获全胜地挑了挑眉。
芸笙看着秦非然和郭斌离去地背影,咋舌道:“少爷,您真是,太放肆了,不过好帅啊。”
放肆么?
柳雁欢坐在黄包车上,脑子里却回响着方才莲官说的话。
秦非然待他是特别的。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才放肆得愈发有恃无恐,还总是试探秦非然的底线。
之后的日子里,莲官的身子日渐康复,正当众人翘首以盼莲官回归之时,却忽然传出莲官隐退的消息。
宁城的梨园圈子里一片哗然,各路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莲官得了绝症的,还有说莲官要嫁进秦家的,唯独没有人想到,莲官带着简陋的行李,踏上了留洋的道路。
柳雁欢听着芸笙说这则消息,心里对莲官的这种做法是极为赞同的。
莲官年纪不大,留洋几年学成归国,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
与此同时,秦非然以雷霆手段清点了泰和银行的账目,果然查出了旧账户中有五万大洋的亏空,储蓄部王涛等人都有连带责任,而债款已经被转入朝晖银行的私人账户里。
两个银行互相行暗度陈仓之事,一朝东窗事发,两行的负责人迅速达成协议,将对家的款项如数奉还,并极力追查主谋。
秦非然将此事告知秦家大少爷秦非鸿时,暴脾气的大少爷当即砸了水杯。
“妈的,在老子眼皮底下敢动这样的手脚,也是活腻歪了。”
秦非然安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喝着一盅茶。
“大哥何必动怒,是人就会有贪欲,将犯错之人严惩便是。”
秦非鸿砸了一圈,转脸对着秦非然的时候,却笑得十分亲切:“这回多亏了三弟,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闷亏,多谢三弟施以援手。”说着,他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盯着秦非然将匿名信烧掉才罢休。
“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兄弟,自然应当互相帮助才是。”
秦非鸿发作了一通,此时安定下来,笑问:“再过两月就是樊姨的生辰,到时候在家里聚聚。”
“好。”秦非然一口应下,“父亲这么爱重樊姨,想必今年的生辰也会大办,大哥可要提前准备好礼物才是。”
“这是自然。”
两兄弟口中的樊姨,是时下最著名的旗袍设计师——樊梦。
她一手创立了旗袍品牌“梦三生”,改良后的旗袍品牌,深受申城太太小姐们的欢迎,在宁城也掀起了一阵时尚风潮。
虽然创立时间尚短,可“梦三生”这一品牌成长极快,眼看着就有和阴丹士林土布旗袍分庭抗礼的趋势,这也全赖它的身后,有泰和银行做支持。
泰和银行投在“梦三生”旗袍上的钱,如今利滚利,让秦家家主秦仲柏乐得合不拢嘴。当然,“梦三生”的女掌门樊梦,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女神。
原配和继室相继离世的秦仲柏,正对樊梦展开热烈的追求。
是以才引得秦家兄弟以“樊姨”相称。
说到樊梦,秦非然的思绪便不自觉地飘到了柳雁欢身上。
樊梦最爱香水,她曾说过,香水和旗袍一样,都是凸显女性魅力的杰作。
从前秦非然不太懂,如今却渐渐可以理解。
分别时刻,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了一番,转脸秦非鸿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一个妾生的玩意儿,真不知道爹为什么让他管借贷部。”
一旁的秘书苦着脸劝道:“大爷,您消消气,您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和他计较什么,论长论嫡,这家业都该是您的啊。”
“你是没瞧见,他手有多长,都伸到我跟前来了。等将来他成了气候,还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
“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三爷这回不是还帮着大爷把帐给填了么?说明三爷心里还是装着大爷的,您消消气,消消气,听说今日霞飞舞厅新开张,不若今日趁着空闲去消遣消遣?”
“还是你懂我!”秦非鸿飞速地换上了一副笑脸,大摇大摆道,“走,去霞飞舞厅。”
方才被狠狠骂了一通的秦三爷丝毫没有受影响,他优哉游哉地回到公馆,前脚刚落座,后脚就接了个电话。
宁城文艺界搞了个同好会,邀请秦非然出席。秦非然心知这是商界自操自办的活动,请几个文艺界的人来撑撑场面,为富豪们营造文化的虚假繁荣,顺便再吃一把女大学生的豆腐,此类同好会无疑就是这么些名头。
秦非然兴致缺缺,对方却无意提了一嘴:“诶,您听说过柳氏书局么?今年他们也在受邀之列,据说是出了槐墨的新书,反响十分热烈,口碑和声望都往上窜了一大截,也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槐墨居然会抛弃先锋找到他们。不过说实在的,槐墨那人实在太敢写了,龙阳断袖张嘴就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不害臊。”
秦·不害臊·非然冲着话筒哼笑一声,改了主意。
秦非然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柳家已经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张大红的请柬放在桌面上,众人却大眼瞪小眼。
柳家只有一个名额,到底该让谁去,就成了眼下的难题。
第37章 双妹牌香水1
为了缓和气氛, 柳明崇轻咳一声:“雁欢年岁最长,又是长子,让雁欢去吧。”
此话一出, 只听“啪嗒”一声, 陈桂芳满脸不高兴地将茶杯撂在了桌上。
“雁麟为书局出力最多,怎么不是他去。”
柳明崇有些尴尬:“那就雁麟……”
“父亲, 雁麟还在上学, 也许应付不来那些场面, 还是我去吧。”
陈桂芳阴阳怪气地笑道:“呵, 就是因为没见过, 才更要增长见识。老爷您是不知道,现在雁麟的同学,好些都办舞会、出入舞厅,个个见多识广,雁麟家教严,这些是做不了了,不过去个文艺同好会总还是可以的。”
柳雁欢一时语塞,他也不是非得跟柳雁麟抢这个机会。正如他所说, 柳雁麟年纪尚小, 又是传统家庭出来的孩子, 只身去到那样的场合, 只怕应付不来,这样的活动,来的多是社会名流。柳雁欢眼下急需结交人脉, 开拓客源,同好会自然是极佳的社交场合。
“那个,雁欢,你就先让弟弟一次……”话未说完,就见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何事冒冒失失?!”柳明崇端起了架子。
“老……老爷,秦三爷来了。”
“啊?!”柳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从前只在报纸上模糊地看过秦三爷的照片,绝对想不到,秦三爷有天会亲自登门。
当然,乱了阵脚的柳家人,自然不会觉得这次上门是什么好事。
柳明崇更是一脸怒容,他颤抖地指着柳雁欢和柳雁麟:“逆子,逆子!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欠了债不还?”嘴上虽然这样问着,柳明崇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柳雁欢。
“父亲,我没有。”柳雁欢冷了脸色,沉声应道。
柳明崇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把金石之声:“看来,我是个不速之客啊。”
众人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就见秦非然穿着立领的黑色风衣,走起路来都猎猎作响,帅气逼人。
“哪里哪里。”柳明崇顾不得许多,赶紧起身相迎道,“三爷光临,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秦非然也不与柳明崇寒暄,一双眼睛只盯着柳雁欢看。
他看得那样专注,旁观者一下子就瞧出了不对劲。
柳雁欢在那样的高压视线下,轻声唤道:“秦先生。”
柳明崇这时反应过来了:“欢儿,你认识秦先生?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秦非然打断了他的训话:“雁欢,我这次来,是想与你约个时间,同去那文艺同好会,听说柳家也收到了请柬。”
“收到是……收到,只不过父亲更属意雁麟去,请柬只有一张……”
陈桂芳心下一阵欢喜,忙把柳雁麟往前推了推:“秦先生,这是柳家的二少爷,柳雁麟……”
话音刚落,却听见秦非然冲柳雁欢说:“这有何为难的,可否借贵府的电话一用。”
“当……当然可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秦非然拨通了电话。
生生问人多要了个名额。
“我已致电宁城大学校长,他答应多给雁欢一个名额,现下我们可以同去了。”
柳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非然。
就连柳雁欢的心也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秦非然趁着柳雁欢愣神之际,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和校长说了,这次我要带我的伴侣出席,他才破格应允多给这个名额的。”
柳雁欢心中的感动,登时消失得无疑无踪,他咬牙强笑道:“你一向会占人便宜。”
“不,我只占你的。”秦非然半点不脸红地说。
“记得,到那天要与我一同出席,我来接你。”秦非然说完这句,就心满意足地品着上好的茶水,留下柳雁欢一个人羞恼。
秦非然这般行事,自然给柳雁欢留下了烂摊子,柳家人连番盘问他,究竟何时知道槐墨就是秦三爷。
柳雁欢半真半假地打着太极,总算蒙混过关。只是陈桂芳对他的态度,却一下子柔和起来,一天念叨七八回:“雁欢,记得多帮你弟弟在秦三爷面前美言几句。”
也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下,柳雁欢总算等来了这个日子。
一大清早,秦家的车就停在柳府门口,秦非然摁了三下喇叭时,柳雁欢正在楼上,将长衫的最后一枚盘扣扣上。
他推开窗户,一眼就瞧见了楼下的豪华通用。
“德性!”他笑骂一句,却拿起桌上那瓶皇室香浴喷了喷,就下了楼。
柳雁麟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他坐过车,却从未坐过秦非然的车。
今日坐上了,只觉得格外气派。
他挺直了腰杆,巴不得窗外的人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柳雁欢却顾念着同好会的情况,忍不住问道:“今日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秦非然扯了扯领带,将领口稍稍放松:“别紧张,就是个打着文艺旗号的晚宴,说是同好会,来的都是商人,讲的也都是商人眼中的文艺,你且有心理准备。”说着,他从后视镜里瞧了柳雁麟一眼,“说实话,我觉得你弟确实不该出席这样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