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129)
便在方才鬼船歌舞升平时,谢九幽双眼眼珠已被挖了去,并双耳、脸颊、嘴唇、四肢和腰腹的肉,一切鬼怪喜欢吃的新鲜部位。
越秋霜只能帮他把那些见血的伤口先包扎了起来,又喂了对方之前存下的一点肉粥,剩下交由天命。
而谢九幽确实命不该绝。纵然伤重至此,居然还是一点一点地挺了过来。
“哦,如此说来,你是那厮的救命恩人?”
沈殊坐到了叶云澜身边,屈起腿,问道。
湖里的水鬼点了点头,摸着手里的千纸鹤,惨白的脸上,厚厚白粉叠成面具,掩盖所有表情。
“他伤得太重,醒来之后,不能视物,无法听声,也不能言语。我自觉捡了个大麻烦,不过,捡都捡了,也不能弃他不顾。”
“若是那时我知道自己救下的,是可以结束人间鬼乱的大人物……”说到这,水鬼沙哑笑了声,“那我肯定奉他如神,教他吃好喝好,安然无恙地离开鬼船。他自去赴他的大业,我么,既然已经浑浑噩噩活了那么些年,也该浑浑噩噩死去,不必留什么牵挂。”
越秋霜在船上照顾了谢九幽三年。
元婴之前,修士的肢体受损难以再生,谢九幽那时尚且年少,修为才是金丹,不能说话,不能听声,不能视物。两人只能在对方掌心写字交流。
他知道了谢九幽来自一个没落仙门,而那个仙门已经被鬼怪所灭,也知道谢九幽平生心愿就是为师门复仇,消灭世间所有鬼怪,还人间太平安宁。
谢九幽问该怎么称呼他才好。
他在谢九幽掌心写道:你可以叫我阿霜。
谢九幽便认认真真在他掌心写了“阿霜”二字,又写道:你之前的歌声,很动听。
越秋霜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下,谢九幽居然还是听进了他的歌声。
他在长乐门从未展过歌喉,而鬼船上的鬼怪们视人如牲畜,他只能感受到台下鬼怪们赏玩戏谑的视线,偶尔了声调便是严酷惩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歌声动听。
谢九幽又写道:你平日在船上,除了唱曲,还会做其他吗?
越秋霜想起自己在鬼怪们面前起舞的丑态,抿了抿唇,写道:我没有其他事可做。
谢九幽点点头。
在他照顾下,谢九幽伤势渐好。
虽然仍是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言,却已经勉强能够起身。
每每越秋霜深夜归来,便见少年坐在床边等他。
月色幽幽打在少年脸上,两侧狰狞伤口已经愈合,依稀能见出俊俏模样。
越秋霜虽已疲惫不堪,却依然会抽出些许时间,为谢九幽讲述他在鬼船上听闻外界发生的事。
一日夜,越秋霜将事情说完,除衣躺卧时,谢九幽忽然牵住他掌心,越秋霜惊讶睁眼,便感觉到谢九幽在他掌心慢慢写道:阿霜,你对我这样好,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越秋霜沉默一下:我不需要你如何报答。
身侧的谢九幽却撑起身,小动物一样凑近过来。
少年闭着眼,眼睫轻轻颤动着,呼吸轻轻打在他脸上。
谢九幽:阿霜,能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越秋霜又是沉默许久,才写道:若真要说,我最想要的,是。
他忽然间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写下“自由”二字。
谢九幽:好,那等我恢复修为,定将阿霜救出这里。
这回,越秋霜却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头。
他知道谢九幽原本的修为只是金丹,可这鬼船上最低阶的一只鬼魂,修为也有元婴。
谢九幽救不了他。
若越秋霜自己修为仍在,或许还有办法。他年少成名,本是长乐门中的天才,在乐舞之道上有着旁人难及的天赋,已达元婴之境。只不过,在被抓上鬼船之后,他的修为便被打散了。
为了保持他柔软如少年的肢体和年轻容貌,鬼怪们强迫他吃下了所谓“长生丹”,自此染上药毒,必须如同鬼怪们一般食人血、吃人肉,方能不受毒性折磨。
此事,他并未告知谢九幽。
就像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谢九幽,平日他带回来给谢九幽的食物,究竟来源于哪里。
秋月十五,中元鬼节,鬼船上欢腾一片。
越秋霜在台上唱了整整一日,深夜又被召去内舱中为众鬼起舞助兴。
他匍匐在地上,一身雪白皮肉被泼满了血酒,合着长发湿淋淋蜿蜒在地上——那些酒,乃是众鬼们观舞兴致浓时泼给他的所谓“赏赐。”
他被酒气熏得欲醉,迷迷蒙蒙间,对上了从外边走来,为鬼将端酒的一个侍女的视线。
侍女手中那壶酒失手落地,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正在交谈的众鬼霎时间一静,而侍女已经跪了下来,向着厉非不断磕头。
越秋霜看清了那侍女的模样,忽然清醒过来。
那个侍女,是他的妹妹,越语蝶。
因为当年和鬼将厉非的约定,越秋霜与越语蝶之间,每隔三月才能一见。
彼时越秋霜总是会将自己打理整洁——至少像个兄长的模样,何曾像现在狼狈不堪。
混乱之中,越秋霜爬过去厉非脚边,请求代他妹妹受罚。
平日里,人侍犯一点点错误便会被厉非拧断脖颈,扔如海中。但兴许厉非那日心情不错,或者是那日越秋霜祈求的姿态实在太过卑微,厉非只是饶有兴致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越秋霜松了一口气。
“你似乎不太害怕本将要罚你什么,”厉非道,“是了,船上有的刑罚,约摸你都已经受过。既如此,今日便试些新的东西。”
他拿出一瓶药粉,将整瓶都倒入酒坛中,而后把酒坛抵在越秋霜唇上,“喝光。”
而后便有两个鬼侍走上前,扣住越秋霜肩膀,强迫越秋霜仰头,去接那整坛灌下的酒水。
“诸位,中元佳节,不该为小事扰了我等兴致。”厉非向宾客道,又拍了拍他的头,道,“霜奴,去,继续为我们起舞助兴。不到卯时不许停。当然,实在无法停也可以,但凡少一个时辰,你妹妹就少一只拿酒的手,你自己斟酌。”
越秋霜被生生灌了一坛血酒,面颊已经烧红,脑袋晕晕乎乎,他俯身应了是,又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妹妹。
越语蝶低着头跪在原地,正一片一片收拾着地上酒瓦,她似乎是怕极了,身体一直颤抖着,没有看他。
越秋霜收回目光。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再度起舞。
血酒淌过他的身体,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难耐的炙热从鼠蹊处升腾。
他终于反应过来,厉非给他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可他不能停止舞蹈。
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烈火之中,只能不断舞动、舞动,直到双腿都被火焰烧得融了、化了,他被迫蜷缩到了地上。柔软的肢体伸展成扭曲的姿态,依旧舞动、舞动。
他能够感觉到鬼怪们冰冷粘稠的视线凝固在他身上,伴着议论声和泼来的血酒。
鬼怪们并没有人的欲望,它们只是喜欢看人挣扎的模样。越秋霜时常庆幸这点,此刻却痛恨这点。
不知过来多久,宴席上的鬼怪们渐渐散了。
天光照进船舱,地上越秋霜被清扫内舱的人侍用冷水一泼,稍稍恢复几分神智。
他踉踉跄跄回到自己房间,模糊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谢九幽一如往常在等他。
即便今日这夜,有些太过漫长。
越秋霜想要转身出去,然而勉强凝起的神智却已经难以支撑。他跌跌撞撞走到床边,瑟缩着手去触床边坐着的人。
谢九幽感觉到他,便握住他满是酒污的手,匆匆在他掌心写字,但他已经辨不清对方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用满身酒污的身体靠近过去,将少年忽然僵硬的身体推到床上,缓缓坐下,在痛楚和炙热交杂着的折磨之下,哭着说“对不起”。
而少年身体始终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待一切平息,越秋霜恢复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可被人原谅之事,是个狭救命之恩以求报、趁人之危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