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重生](108)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颗幽绿圆珠,放在桌案上,“你应当还记得此物。”
沈殊低头看着那枚圆珠。
他当然记得。
当年刘庆就是凭借着此物,将他强行带回天宗,关在药庐中当做猪犬驱使。“为师当年救你之时,曾经与你许诺,待你元婴之后,若还能把持本心,不入魔道,为师便会将此物还你。”
叶云澜将圆珠往前一推,“拿着吧。”
沈殊却没有立刻去动桌上傀儡珠,而是道:“师尊,您就不怕徒儿得此珠后,堕入魔道,为祸世间么?”
他并未说假。
拥有魔尊记忆之后,他确乎是一念之间,便可入魔道,九转天魔体的修炼在旁人看来是禁忌,是不可完成的魔道禁术,可在他眼中却毫无秘密可言。
深藏在身体中的黑暗蠢蠢欲动。曾掌握过无比强大,震慑世间,为所欲为的力量,再让他习惯如今弱小的自己,确乎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耳边却忽然听到叶云澜清冷声音。
“为师信你。”
沈殊身体一震。
“……莫辜负为师对你的信任。”叶云澜缓声道,“魔道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杀戮恶业,善恶报应,累加于身,纵然有强大的力量,又能何如。”
“沈殊,为师能顾得了你一时,却顾不了你一世。”
沈殊从他话里听出一点不详的意味,又听叶云澜道:“过来。”
他们此刻已经离得很近,只有一张书案相隔,叶云澜却还要他走近些。
沈殊迟疑了一下,绕过书案,走到叶云澜身边,半跪下来,如同年少时般仰头看向叶云澜,“师尊?”
叶云澜道:“低头。”
沈殊低下了脖颈,毫无防备将脖颈脆弱之地暴露在叶云澜面前,而后便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
叶云澜宽大衣袖抬起,冰凉的指尖落在他后颈处。
——他在抚摸自己后颈的傀儡印。
沈殊先是感觉到一阵冰凉战栗,又随着叶云澜手指滑动微微发热。
在魔渊之中常年面临生死所炼就的敏锐五感令他全身紧绷,他睫毛微微颤抖着,艰难才忍住没有暴起躲避。
“这处傀儡印,终究是个隐患。”
叶云澜慢慢抚摸着沈殊后颈印记,观察上面纹路与深浅,道:“为师已找到消除的办法,到时需要你与为师前去走一遭。”
沈殊道:“……是。”
“如今你已修为有成,拥有了自己本命灵剑,为师能够教你的东西,也已经全数教完。”
叶云澜说着,他的声音比平日多出了几分淡淡温和。
“待傀儡印消除之后,世上再没有外物可影响你,你可以去选择自己所要走的路,去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
沈殊沉默了一下,道:“那师尊呢?”
叶云澜道:“为师自有去处,你不必担心。”
他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对沈殊道:“去将为师的琴拿来。两年闭关潜修,你当是很久未听为师弹琴了。”
沈殊起身,将悬挂在墙壁的古琴拿过来,放在桌案上。
叶云澜低头,伸出素白双手,闭目缓缓弹奏起来。
那琴声一如既往幽远,像是从渺远之地翻山越岭而来的微风,轻轻荡漾在听者心头。
能够令人消去心底所有烦躁,沉浸于无人之境中。
沈殊心中蠢蠢欲动的魔念平复了许多,连那些在脑海中嘶嚎的魑魅魍魉声音,竟也渐渐褪去。
他闭上眼,久违地感觉到了宁静。
琴声袅袅环绕房间,只是约摸过去半炷香时间,琴声中却忽然有了一丝滞涩之感。
沈殊不解睁开眼,便听到一声凌乱的颤音。
琴弦断了。
殷红的血顺着叶云澜如雪的指尖滑落,而他本身的面色却比霜雪更白,眉头深深拧紧。
“师尊?”
沈殊觉出不详,急忙起身走过去,便见到叶云澜胸腔起伏,而后仿佛终于难以忍耐般,低头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似乎就难以止息。
连绵的咳嗽声荡漾在房间里,血液顺着苍白的指缝流淌而下,叶云澜眼尾咳出了泪,面颊也染上薄红,却更加显得面色苍白得可怕。
“师尊?你怎么了,是伤势又发作了吗?怎会如此——”明明他在两年前才让叶云澜服用过太古地心芝,太古地心芝为九阶灵药,虽然无法根治,但其中蕴藏灵气起码能够让叶云澜伤势缓解许多。
可是为何才过两年,叶云澜身上的伤势,便又如此严重了?
竹楼外风铃声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书房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抹身影显形于房中。
其银发高冠,身形高大,鹤氅在身后飘飞。
栖云君眉目仿佛凝着千古不化的冰雪,甚至比平日更加寒冷。
他大步踏来到两人身前,冷冷对沈殊道。
“让开。”
第67章 酒宴
叶云澜依旧低头咳嗽着,沈殊正立在他的面前照看,闻听到栖云君声音时,才回过头来。
不似以往,沈殊看到栖云君时,并没有起身唤“宗主”,而是眉峰微挑,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姬溯月?”
栖云君面色微变。
姬溯月是他的名讳。
只不过,自他成道以来,世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了。
他将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叶云澜唯一的亲传徒弟,见对方仍半步不让地挡在叶云澜面前,又重复了一遍。
“让开。”
说罢指掌轻拂。
他没有碰及任何地方,却有一股莫可名状、基于“道”之上的伟力,想要将沈殊排挤开。
凡身六境和登仙三境的修为差距犹如天渊,元婴期修士甚至难遇窥透蜕凡境的出手手段。
只是这些修士并不包括沈殊。
他在魔门居于高位时,世人曾经将姬溯月与他放在一同相较,争执谁才是真正的天榜第一。
结果未有定论。
沈殊往前方踏出一步,踏在灵气交界、玄之又玄的一个点上,站住身形,冷眼直视栖云君。
“你找师尊做什么。”
对无关之人,栖云君从来不会投注心力去理会,但沈殊此举却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再动手,淡淡道:“他伤势发作,我需为他疗伤。”
沈殊沉沉打量他片刻,不知为何,他半分都不想让自己师尊暴露在这人面前。
这份不愿,比以前强烈数十百倍。
仿佛让对方接触叶云澜,会造成比叶云澜身上伤势更为严重的伤害却听叶云澜咳嗽声慢慢止住,沙哑的声音传来。
“沈殊,让……宗主过来。”
闻听此言,沈殊眉目间涌上一点戾气和烦躁,但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侧身让出一个身位。
栖云君没有看他一眼,大步走到叶云澜身边,指掌间运气冰蓝色的灵力,印在叶云澜背脊。
叶云澜似乎已经倦极,上半身伏在古琴琴身上,长睫轻轻颤抖,不知是否因为疼痛,那单薄削瘦的背脊在栖云君掌心印上去那刻,忽本能瑟缩了一下。
如此运气有一炷香时间,叶云澜紧拧的眉心才舒展开,睫毛也不再轻颤。
又一炷香,栖云君把掌心移开,沈殊走上前去,发现叶云澜已经昏迷沉睡过去了。
沈殊抢先走过去,道:“多谢宗主出手相助。接下来照顾师尊之事,由我来便可。”
栖云君立在一旁,视线凝在叶云澜身上,沉然不语。
沈殊将叶云澜扶起,取出一块干净绢布将他唇边手上的血略略擦干,又把手臂缓过叶云澜上身与双腿,将人整个抱起,走回卧房。
好轻。他想。
他家师尊,并不止是看起来纤瘦。好像内里被掏空的玉石,只剩下一幅白玉壳子,稍碰撞一下就会碎了。
沈殊将叶云澜小心翼翼抱到雕花床,将对方染了鲜血的外袍脱下,又扶着人平躺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