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5)
餐厅经理是个精明的,亲自捧了一碟子艾香青团,递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这是新出锅的青团,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青绿色的团子被油纸包裹着,表面冒着诱人的油光,看得人食指大动。
姜老夫人小尝了一口,眼神倏地一亮,惊喜道:“就是这个味儿,我有好些年没吃到了,可是店里新来了奉城的厨子?”
经理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掌勺师傅也是经二号卡座的先生提醒,才想起这正宗的奉城青团,要在芝麻白糖馅儿里掺些水晶猪油。”
顾阙闻言,朝二号卡座看去。
是他?!
顾阙记得那仪态端方的背影和那截子莹白的颈脖。
见夏谨亭还坐在位置上,想到他方才担忧银钱的模样,顾阙皱了皱眉。
正如顾阙所想的那样,夏谨亭的确遇到了难题。
夏家如今每况愈下,原主手里本就没几个现钱,今日夏家继母也不过是看在相亲的份上,给了些零碎的银钱。
来时的路上,夏谨亭买了帽子,手头的银钱所剩无几。
若是正常吃喝,与蒋宽各付各的倒还好,可蒋宽为了出风头,一气点了那么多吃食,现如今还扔下夏谨亭跑了。
夏谨亭身上的银钱便不够了。
他方才大略数了数,差的数儿还不小,眼下唯有抵押赊账这一条路。
可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顶圆礼帽,也无甚值钱的东西。
夏谨亭轻叹一声,打定主意豁出脸去求求经理。
他一手攥紧,面上漾起一抹笑,步履从容地朝前台走去。
经理刚得了姜老夫人的夸奖,心情正美着,冲谁都是一副笑脸,对着夏谨亭尤甚。
夏谨亭面露疑惑,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餐厅经理分外热情。
他犹豫片刻,开口道:“结账吧。”
经理冲他笑得愈发灿烂,手下拨弄着算盘,乐道:“顾先生已经替您付过账了。”
“付过账了?!哪位顾先生?”夏谨亭着实吃惊。且不说他初来乍到,还没来的及结交什么朋友,就说原主,也不认识什么顾先生。
这好端端的,打哪儿冒出一位顾先生?
这西餐厅的消费水平不低,蒋宽又如此大手大脚,那一桌菜肴并不便宜。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么会帮他付账?
夏谨亭心下惊疑,经理却一脸了然地冲店外指了指:“喏,就是那位顾先生,他刚走,这会儿兴许还能瞧见。”
夏谨亭快步追了出去,通体黑亮的轿车刚刚发动,那个身着海军蓝西服的男人,正坐在副驾上。
是他?!
夏谨亭的心咚咚跳着,暗自记下了,原来,他姓顾。
第五章
在短暂的惊诧后,夏谨亭从经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起因竟是一枚青团,想来这位顾先生是至孝之人。
思及“孝道”二字,倚坐在黄包车上的夏谨亭有些头疼。
据他所知,原主是一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小白菜,亲爹嗜赌如命、败光家财,亲娘早逝,家中一应事务被继母把持着。
正因他在家中处境尴尬,才有了被卖给蒋家当便宜男妻的凄惨遭遇。
现如今他气走了蒋宽,消息定然会传到夏家,只怕家中还有一场疾风骤雨等着他。
黄包车在一处老宅前停下,夏谨亭打量着眼前的宅子,终于把夏家与书中所写的“破落户”对上号。
这宅子面积并不小,却处处透着破败相,斑驳生锈的铁门,塌了未修的院墙,还有那院中满地无人清扫的落叶。
夏谨亭拉着铁门上的把手,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门房早已空置许久,家中出不起工钱,便把请来的佣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伺候主人家的贴身佣人。
原主这棵凄凉的小白菜是没有佣人伺候的,平日里洗衣打扫都得靠自己,夏天里倒还好些,到了冬天双手被冻得通红,长了冻疮也只能生生受着。
太阳还未下山,老宅的采光却不好,内里昏暗的很,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夏谨亭走进正厅,瞧见八仙椅上坐了个年轻妇人,身着花叶纹高领长袍,估摸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拿小锉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挫指甲。
不用问,这定是原主的继母陈氏。
夏谨亭学着原主的模样,低眉顺眼,恭顺道:“母亲。”
陈氏却并不答话,像是将人当空气一般,只顾端详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他立规矩?
夏谨亭不欲与陈氏打哑谜,沉声道:“母亲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陈氏这才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往日夏谨亭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今日是怎么了。
她冷笑道:“你长本事了,连蒋家少爷也敢得罪!”
夏谨亭心下了然,这是得了信儿,专门搁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母亲明鉴,我无意冒犯蒋少,反倒是他来迟了。”夏谨亭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如今的他,可不是昔日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泥人。
“哼,这么说还是蒋少的错不成?”陈氏对夏谨亭的态度十分不满,语气亦愈发冷硬。
“正是。”夏谨亭浑然不惧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陈氏,“蒋宽与我约定在先,却迟迟不现身,明显是轻慢于我。难道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
陈氏一直觉得夏谨亭是个嘴笨的,打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几时见过他这般能言善辩的模样,一时间竟被镇住了。
“你放肆!”等回过味来,陈氏尖着嗓子吼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蒋少比?!”
起初,陈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夏谨亭这话听着不大对劲,片刻后才意识到,夏谨亭竟然将自己放在与蒋宽平等的位置上。
说什么“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陈氏咂摸着差点没笑掉大牙。
人蒋家少爷是云端里的人,夏谨亭呢,半截身子陷在泥里,这辈子都爬不上岸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蒋宽相提并论。
陈氏正想骂夏谨亭痴心妄想,外间忽然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做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夏谨亭回身一瞧,是个穿蓝布衫的胖子,走路时腆着个肚子,一边走还一边剔牙花子。
“老爷,你可回来了,真是气死我了。”陈氏捂着胸口,柳眉微蹙,一副被气得胸口疼的样子。
一听这称呼,夏谨亭便知晓来人的身份。他打量着夏老爷浑圆的肚子,疑心原主莫不是被抱养的。
毕竟原主从颜值到身材,跟亲生父亲竟没有半点相似。当然,这不妨碍夏谨亭在夏老爷面前卖个乖。
“父亲安好。”夏谨亭率先问安。
夏老爷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和稀泥道:“怎么了?来来来,有事儿慢慢说。”
陈氏带着哭腔道:“老爷,马太太来电话说,夏谨亭惹蒋少不高兴了,咱们好不容易谈成的婚事,怕是要泡汤了啊。”
夏谨亭由着陈氏哭诉,目光却投向一旁坐着的夏老爷。
陈氏是原主的继母,自然不会盼他好,夏谨亭本就没对陈氏抱希望。可夏老爷不同,那是原主的亲生父亲,或许,他会心疼儿子。
然而,夏老爷听了陈氏的话,脸色却骤然阴沉下去。他用那肥硕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冷漠:“谨亭,这是怎么回事?”
夏谨亭收了眼神,彻底失望了。这两夫妻只把原主当做摇钱树一般,对他予取予求。
“我并非有意冒犯蒋少,只是他如此怠慢于我,我气不过,这才顶撞了他。”夏谨亭态度端正、言辞恳切,话说得也在理。
夏老爷放软了语气,看向站在下首的儿子,沉吟道:“爹知道你受委屈了,那照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退婚。”夏谨亭说得轻巧,听的人却乱了方寸。
“什么?!这不可能!”陈氏霎时慌乱起来,“若是退婚了,蒋家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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