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棺GL(56)
她将手里架着的毛笔一偏,点了点对面的太师椅,她想同阿音说,二人对坐着聊一聊,便能将愉悦攒起来,慢慢来。
阿音瞄她一眼,大喇喇坐到她对面,绢子扇着风:“不好笑?”
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似一只急躁的猫儿。
“有些好笑。”阿罗说。却不知是说笑话,还是说阿音。
阿音不满意,食指支着着额角想了想,斜一眼阿罗娟秀的脸颊,妖妖娇娇地抬了抬眉尾:“我再讲一个。”
阿罗颔首,见阿音支着指头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身子一窝侧坐到她腿上,一双玉臂搂住纤细的脖子,一面撩拨她的头发,一面说:“说是打北边儿来了个阿罗,打南边儿来了个阿音。”
她的额头抵着阿罗的,嗓音同眼神一样媚态,不似笑话,似调情。
阿罗将笔放下,望进她眼里:“然后呢?”
然后。
阿音将她的头轻柔地一按,探出尖尖的下巴,含住她的嘴唇。
阿罗的脊背略略一僵,然后便在阿音的似水柔情中软了下来,手自她腰肢上爬上去,扶住她的背。
一秒,两秒,三秒。呼吸交缠,唇齿生春。
淡淡的女儿香中,听见外头涂老幺兴高采烈地大喊:“捉住了!”
阿音的眼神一动,将轻咬阿罗的嘴唇放开,红艳艳的,她的眼神眯起来,有些微的迷离同了然。
外面嘈杂得厉害,可阿音却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她迟疑着将被品尝过的口脂递到阿罗耳边,如兰的气息令一切安静。
“原来,我吻你,你这样高兴。”
胜过听一千个精彩纷呈的坊间八卦,胜过她讲一万个笑话。
她的手扶着阿罗的前胸,感受里头火热的跳动。她瞧着她,好似瞧见了某些掩藏的情绪被戳穿。
阿罗坦然地回望。阿音感到她的眼神成了一滴清水,咯噔一下坠入自己心湖的正中央,微不足道,但她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第60章 谁令相思寄杜蘅(九)
阿音在阿罗的直白中怯了场,眼神一垂便要出去。
阿罗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怀里,兰花一样优雅的脖子一垂,将吻印上她轻狂的下巴。
修建齐整的花园里一盏灯也无,草墩子变成墨绿色,偶然兜着一片早秋的落叶。“哇呀呀”的叫声却打破了这篇静谧,令落叶蜷缩着身子打了几个寒战。
涂老幺望着被困住的小鬼,铜铃眼黄牛鼻,一张大嘴咧到耳根子里去,头上戴着尖帽,裹着一身红彤彤的长袍。
“咋长这丑呢?”他小声嘟囔。
方才虚耗蹑手蹑脚从花园里窜出来,正要攀着墙根儿往阿罗的屋子里头去,才刚挪了步子,李十一便抬手在它四周画圈似的布了一层明火符,火圈子烈烈燃起来,虚耗一刹便好似被拎住了后脖颈,迈着腿动弹不得。
异闻杂记里记载,虚耗不喜照明,是以才总在夜里出没,若遇着光亮,便会行动迟缓。
李十一趁它未反应过来,迅速在明火圈外立了四副钟馗像,底下幽幽蓝光一烧,烟火灼得虚耗哇啦哇啦地捂眼哀嚎起来,似被火钳打了的耗子,立时便打了几个滚儿。
“它怕这个。”宋十九在一旁轻声道。
李十一将布符阵的右手收回来,习惯性地负在身后摩挲指头上残留的余烬,颔首道:“《唐逸史》里头说,玄宗便是请来了钟馗,将虚耗撕作两半,一口吞食。”
“既吞食了,怎的如今又现了身?”宋十九蹙眉。
李十一解释:“虚耗乃鬼灵,凝精气而生,人间有厉成虚,聚恶生耗,死而复活,长存不灭。”
正说着话,那虚耗顶着涕泗横流的脸,挣扎着要往外爬,刚探出一只手,却见面前杵了红裤黑靴,越过圆挺的肚子和潇洒的长袍,瞪着一张虬髯铁面。
钟馗大人晃着官帽,对他将牙一呲,右手的鼓槌重重落下来,砸到左手掌着的鼓面上,“轰”一声嗡鸣,砸得它头晕眼花,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大……大大大大人!”虚耗缩着骨头,抖得同筛糠似的,不住叩头。
涂老幺装模作样地撸一把髯须,朝李十一抽筋似的眨眼,李十一顶着面瘫脸偏偏脑袋:自己发挥。
涂老幺心领神会,又敲了一把鼓,腆腆肚子,恶声恶气斥它一声:“老实点!”
“哎,哎。”虚耗不住地作揖。
涂老幺同李十一交换一个眼神,将鼓交给五钱盯着,勒令它不许出圈儿,而后迈着八字步颇为神气地走到李十一与宋十九旁边,清清嗓子:“怎么样?”
李十一不答,拉着宋十九坐到桌边,按下午商议的,等阿罗出来再作计较。
桌上的花生壳堆成小山,虚耗在清脆的瓜子声中渐渐回了神,蔫了吧唧地缩在火圈内侧,里头的二人却还未出来。
“这都快吃完一盏茶了。”涂老幺端着钟馗大人的体面,岔开腿将手伏在膝盖上,背挺得同青松似的,眼馋李十一和宋十九手里的瓜子儿。
正说着话,却见圈里的虚耗拉长脖子仰着头,朝阿罗的房间处嗅了嗅,仿佛受到了令它神魂颠倒的引诱,耷拉着眼皮子叹一句:“真快活。”
“什么快活?”涂老幺莽着嗓子问他。
虚耗动了动耳朵,心痒难耐:“一位姑娘快活,另一位姑娘也快活。”
“被抱着的那位快活,哎呀不对,好似那一位更快活些。”
心里头的小锤起此彼伏地敲着,勾起它闻得见摸不着的馋虫,令它难受极了。
它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圈里不住地打转:“好急好急好急。”
足足转了四五十个圈,转得涂老幺晕晕乎乎的,屋子里的两个人才现了身。二人一前一后地出来,阿音反常地垂着头,裹了一件薄薄的流苏披肩,交叉双手抱在胸前,略抽着有些堵塞的鼻子。
她的耳后和颈部汗涔涔的,似将她开得正盛的艳丽笼在了雾里。
阿罗走在后头,仍旧是清风扶月,不经吹的一朵白玉兰,面上毫无异常,除却似有若无地以眼神追随阿音脑后弯弯腻着的发丝。
二人一言不发,宋十九却在这诡异的氛围莫名里红了脸,转过头去微嗽一声。
再转回头时对上李十一清淡的目光,宋十九闪了闪眼波,李十一将薄唇一抿。
阿音懒怠怠地坐到对面,骨头似被热化了,支着额头拧着身子,半句话都不想说。还是阿罗令五钱将虚耗头顶的帽尖儿里藏着的犄角捏了,提溜到近前来,虚耗偷眼打量了她半晌,见到她腰间的神荼令,似被铜锣夹了一样震惊,呆愣了两秒才手脚并用地跪下,恭恭敬敬道:“浮提大人!”
阿音趴在桌上,撩起眼皮扫一眼正儿八经的阿罗。
她仍旧是柔弱而可人,却带着不怒自威的三分笑,同虚耗轻声说:“倒是好些年没见了,你的本事亦精进不少。”
她的话里留有余地,足够虚耗想起来宋徽宗时摸进了阎罗大人的府邸,偷了她一位小婢子的快活,而后被这菩萨似的美人温温柔柔地送去油锅里炸了整一百年。
冷汗远比它更识时务,将酸臭的红袍子浸得透透的。
却见一直在暗处的宋十九上前来,捋清杂乱的思绪,略俯下身看它:“我记起来了。”
她皱眉:“那日你爬上窗户找我说话,还给我瞧了……”
“怎么回事?”李十一出了声。
虚耗略一琢磨,这姑娘穿着不大起眼,打扮也不是顶出风头,可阎罗大人待她仿佛十分客气,方才还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不必细想,它便咕咚一声叩了头,一五一十交待:“我原本在佘山一带晃荡,有一晚却被这位姑娘的喜悦惊醒,我随着她一路到了这公馆,潜伏了好几日,想偷掉她的快活,可不想她的愉悦竟十分牢固,我在她床头立着,同睡梦中的她拉锯了几回,她愣是不给我。”
“那快活,是啥?”涂老幺问。
虚耗被钟馗大人唬得险些跳起来,哆嗦着嗓子道:“说是,说是有个姑娘吻了她。”
众人心知肚明地沉默,李十一抬手,食指抵住鼻端。
虚耗说得来了劲,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抖落干净:“我便想了法子,跟着吻人那姑娘,见她竟在另一个姑娘跟前解了衣裳,我喜不自胜,忙将这一幕的影像吞下来,吐到原先那个姑娘跟前,指给她瞧。”
这姑娘那姑娘的,它自个儿说得有些晕。虚耗心慌,没大敢抬头仔细观察,也不晓得三个姑娘竟都在跟前,亦浑然不觉众人更沉默了些。涂老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紧闭嘴,只将眼透出细小的一个缝,暗暗打量周遭。
“那姑娘登时便惨白了脸,滚了好几颗金豆子,我便趁机将她的快活抢了个干净,一溜烟跑了。”
虚耗垂着头,等候审判的来临。
最终是李十一打破了沉默,问它:“她的快活,在哪里?”
“我的帽子里。”虚耗将帽子摘下来,往里头瞧了瞧。
“找出来,还给她。”五钱说。
“哎。”虚耗应了,一屁股坐下来,在帽子中慢慢地掏。
满满当当的宝贝塞在无底洞里,它掏得十分吃力,生怕几位大人恼了,索性将帽子翻过来抖了抖,一面掏一面扔。
它扔出来的是肖似圆月的幻影,绣花绷子似的,里头绣的是各人五彩斑斓的高兴事。
北平的老爷娶了新姨太,山东的姑娘生了大胖小子,云南的小伙挣了一石米,四川的老鼻炎碰着了神医。
它一面瞧一面摇头,将七嘴八舌的喜事扔得四散在地。
众人也围上前,仔细找寻,宋十九却蓦然发现了里头一个不寻常的。
那是一位公子寻花问柳的乐事,里头有个窑姐儿百媚千娇,眼熟得紧。她心下一凛,忙要挪步子将其遮掩住,却见阿罗伸手将尚未瞧见的阿音一揽,扶着她的头埋到自己肩上,隔绝住她的视线,随后将眼神温柔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