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131)
姚照仪:“……”
当即后悔,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屁孩说心里话。
“喂,如果你还能走,你想做什么?”小枭吃完了还不走,继续问她。
姚照仪道:“我从不想‘如果’之事。”
小枭记下了这句话,觉得非常潇洒,与众不同。
这个姚家女人有太多让小枭想要细细品味的品质,可惜她没有机会继续品味下去。
两日之后,姚照仪死于姚家的暗杀。
第247章 顺德十年
军队大营戒备森严, 特别是越靠近主将的地方越是重关击柝,别说是刺客, 就连只苍蝇也都能被瞧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也是有所戒备, 但会轮班。姚照仪一直都是小枭看着,一个不能走路的残疾小枭根本不担心她会跑了,所以看守并不太上心。
谁能想到姚家会派人来杀她。
杀她的是姚家人!
前一晚小枭帮姚照仪洗了头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打结的长发梳开, 姚照仪躺在那儿照常不言不语,小枭向来话多, 不用她搭腔自己就能说一整晚。
“就要攻打达县了,明天吃汤饼,放肉片的那种,我给你留一碗。”
怀扬和南崖挨着,所以饮食习惯差不多, 自然知道姚照仪喜欢什么口味。小枭知道姚照仪肯定喜欢吃汤饼, 她们南崖人主食就是汤饼,喜欢往里面放肉片和花生碎。
“没说不吃我就默认你想吃了啊。放心,肯定记得给你加一勺糖。”
姚照仪终于被逗笑:“我不吃糖。”
“诶?你们南崖人不都喜欢在汤饼里面放糖么?”
“我不喜欢。”
“有生之年我终于逮着一个口味正常的南崖人。那就纯汤饼加肉, 明白了。”小枭非常认同地点头, “幸亏你不加糖, 咱们俩还能聊下去。”
姚照仪嘴角动了动,小枭当她是笑了。
第二日小枭自个儿吃饱, 夹了三大片肉到汤饼里, 兴致勃勃地走出营地。
“哎哎, 将军,每人一片,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夹了三片!”身后有人起哄。
“将军不是自己吃,你们省省吧。”
“将军给谁吃啊?”
“当然是给美人吃了。”
小枭脚下一勾,飞起一根柴火冲着嘻嘻哈哈说她笑话的人脑门就去,在一片哀嚎声中小枭面带红晕稳稳地端着盛汤饼的碗,一阵风似的奔向姚照仪的方向。
刺客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二十步之外小枭便发现黑暗之中有些异样,姚照仪一向坐在板车之上,如今怎么多出个人影?
“谁!”
小枭大喝一声,手中小心翼翼蹲着的汤饼瞬间打翻在地。那黑影听到了动静旋即抽身而起,就要施展轻功逃走。小枭捡起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去,正中刺客的脚踝。刺客吃疼,咬牙坚持逃跑。小枭双指一夹贴在唇上,清脆响亮的口哨声惊动了整个军营。
士兵们迅速追击刺客,小枭跑到姚照仪身边要将她扶起来时,发现她喉咙已经被割开了,血就像疯狂从泉眼往外涌的热泉。
姚照仪捂着脖子盯着小枭看,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声音,脸色很快变成了可怕的惨白。
“军医,军医!”小枭扯破袖子帮她包扎时心急如焚地大喊,军医来得很快,可已经来不及了。
甄文君和卫庭煦等人到时,姚照仪已经死了。
小枭抱着她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手上衣服上和脸上全都是姚照仪的血,已经凉了的血。
刺客被抓了回来,士兵之一曾经在南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跟姚家也有些过结:“此人是姚家人,看他的武功路数就知道了。”
“姚家人?”甄文君有些难以置信,“你是姚家人居然来杀姚照仪?”
刺客哈哈一笑,咬破系在牙上的毒囊自尽。
卫庭煦:“看来姚家已经做好了不顾一切赢得胜利的打算。”
“但她是家人啊……”小枭质问,“难道为了胜利,连家人也能杀吗!”
她的疑问问了出去,但没得到任何人的回答。
躺在板车上看着夜空,小枭努力寻找紫微宫,找不到,便问甄文君。
甄文君坐在她身边,肩膀借给她的脑袋枕着,耐心地一一指给她看。
小枭找到了紫微宫,记下了,又问甄文君和姚家的过节,甄文君便从燕行之战开始一一跟她说了。
“这么说来姚照仪的残疾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发起的挑战,便要承担一切后果。刚才我也是一时失控,才会说出那么幼稚的话。战场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该大惊小怪。”小枭顿了顿道,“这些道理我早也懂了,可是阿母,我难受,我还是很难受。”
甄文君顺着她的头发,一根一根,小心地将它们分开,五指如同梳子一般,梳理着小枭不善打理的头发,在她耳边喃喃而语:
“我活了三十多年,有两件事让我难忘。这两件事在当时带给我的伤害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第一件事便是神初九年,在努力了三年之后却得到了阿母的死讯。虽说后来证明那时得到的是个假消息,你阿婆也活到了现在,可是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是无法接受的。我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得知阿母已经不在人世时的感觉,真的,五雷轰顶。我痛苦自责了很久,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去接受。”
小枭:“那另一件呢?”
甄文君还没开口,小枭立即眼睛雪亮地自己抢答:“我知道了,诏武元年,你和卫子卓成亲,知道了所有真相的那一年!”
“不许没大没小,直呼她的名字。”
“反正这里就我和你,放心,有外人在的话我还是会喊她一声‘阿母’的。”
“所以,我和子卓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枭得意道:“别忘了最早还是我发现她的秘密的。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可我的感觉多敏锐,说有问题就有问题。真正的真相也是之后许多年里我自己探索出来的,其实到现在还有些疑惑,阿母你要全部告诉我吗?”
“有何不可?”
甄文君从未将她和卫庭煦这么多年的恩怨完完整整地说给谁听过,本身她对这件事也是抵触的,并不愿意多提及。那是她人生中最痛的一道伤口,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这件事过去,可是世间之事何等奇妙。当初刻骨铭心的恨意到如今已经变成无数旧伤口中的一道,它可能更长一些颜色更深一些,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记得疼痛的感觉,但她已经不痛了。
“那时我也问过无数个为什么,但是没人可以给我答案。所有发生在咱们身上的事情,它们就是这样发生了,不会跟你打招呼更不会问你是否愿意,它发生了,你只有接受这一条路。接受的最初可能很痛苦,可是一旦面对它了解它之后,会发现它也没那么恐怖。”
小枭笑嘻嘻地让她再说一次她第一次到北疆上战场,被冲晋人打得疯狂逃跑的事。甄文君被她缠得没办法便说了。小枭一边听一边疯狂大笑,笑到最后抹了抹眼泪,钻到甄文君的怀里睡着了。
“在这里睡不怕着凉吗?嗯?”甄文君戳小枭的脑袋。
小枭将她抱得更紧:“阿母在就不凉了。”
姚照仪死了,却进入小枭的梦里,永远活在了她的心中。
她的死还造成了另一方的影响。
姚霖在下决心杀死亲生女儿之时亦是痛不欲生,葛昇几番宽慰之后才有所好转。葛昇让人散播姚照仪的死讯到军中,说卫氏一党蛇蝎心肠,居然连个残疾女人都不放过。
姚照仪的死如同燃烧的火把丢入了干柴堆中,迅速点燃了姚家将士们的士气,卫景安的先锋军强渡洈水,遭到强力狙击,双方在洈水之滨恶战。
一个月前他们已经将穗县攻下,李岸的确藏了不少人马在穗县,但并不是全部。如今除了姚家之外李岸剩余的军队也已赶到支援。甄文君让长孙悟和小枭分别带两支军队绕行先锋走的主桥,搭建过河索道,迅速渡过洈水,从两翼包抄。
原先的主桥早就被姚家拆了,现在的主桥是后来在你争我夺之时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
甄文君知道,想要战胜姚家,平稳又迅猛地渡河至关重要。卫景安的先锋从主桥上走吸引姚家的注意力,而剩下兵马一定要出其不意地从两旁包围,这是克制姚家阵型最有效的进攻策略。
和姚家僵持的日子里她没有闲下来,而是日夜操练士兵,让他们掌握稳固搭建索道的方法。她亲自去查看了洈水两岸的地貌,河流太急游过去的话只怕会被冲走,索道是比较保险的做法。两岸树木和山石较少,能够搭建索道的条件非常严苛,一次性只能搭建二十条索道,否则索道断裂,士兵掉落河中更是危险。
索道每次只能供两人同时降落,所以抵达对岸需要一定的时间。她的大军若是行动稍有怠慢,让姚家军发现的话,包抄的策略作废不说,率先抵达的一部分军队极有可能全部被杀。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
姚家三个儿子和葛昇沙场经验都非常丰富,见卫景安先锋驾到,大军却迟迟未露面,便知道有陷阱在后面等着他们。葛昇让弓箭手瞄准对岸,一旦有人想要从其他地方强渡洈水,万箭齐发统统射杀。
卫景安这边陷入苦战,与此同时甄文君号令大军从索道渡河。
所谓的索道不过就是根长长的粗麻绳,水性好的士兵腰上圈一根安全绳,游到对岸找到地势低的地方栓牢,其他人用布包住手掌,抓着麻绳降到对岸。
甄文君这边一旦开始渡河,姚家的弓箭手毫不手软,拉弓引弦的声响统一响起,黑色的箭雨纷纷沓来,刺穿索道上士兵的身体,将他们射到激流之中,惨叫声不断。
甄文君亲自攀上索道和士兵们同生共死,迅速激发了全军斗志,通过索道的速度越来越快。被射杀者的尸体掉到河中越来越多,也不知是哪具尸体刚好被河底的岩石卡住,连带着又卡了好几具,成千上万的尸首成堆居然堵住了河水。机灵的百夫长立即找来泥袋和木板,在激流上架起了一座桥。如此一来渡河的速度便更快,小枭和长孙悟已经踏着尸体飞到了洈水另一边,甚至连骑兵也踏着血肉铸就的水上大道杀向敌阵!
姚霖站在达县高高的城墙之上见敌军气势汹汹地飞渡洈水,心急如焚!
“阿父莫慌!咱们还有许多后招!”二子姚尔闻按住他的手臂,让他保持冷静,迅速指挥城墙上的弓箭手在弓箭上装备火油,齐齐射出点燃绳索,引燃人体。惨叫声中好不容易搭起的索道断裂,士兵们被烧得面目全非。
可洈水就在脚下,火油再猛遇水则熄。火油箭收割了一批,但很快便疲软了。
甄文君也被火油箭射伤了肩膀,忍痛将箭拔下在地上一滚,熄灭了火焰。敌方大军已在眼前,甄文君操起马戟飞上骏马,义无反顾地杀向敌阵。
短兵相接热血迷眼,又一次置身危机重重的战场之上,又一次挑挡纵横肆意砍杀,甄文君的血液再度沸腾。
她是属于沙场的,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主宰的悸动,这份悸动很早以前就深深植入她的心中。
拿起了马戟,她更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
甄文君绝对是战场上的王者,姚家军所有和她正面对战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个回合。就连葛昇都心惊胆战道:“这甄文君不似常人,倒像是地狱鬼将!”
姚尔闻“呸”了一声,抓起砍刀冲下城墙,想要和甄文君会一会。
就在他想要和甄文君正面冲突之时,从他侧面撞上来一匹发疯似的烈马,他急忙拽住缰绳躲过对方,与此同时后背被砍了一刀,痛得他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