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226)
雪花被剑气震得迸溅而出,此处本就漫天飘雪,如今更是满目死白。
渚幽凭空扯出了一片艳红的翎羽,将这翎羽变作了丹红的朱绦,朝那埋在雪里的悬荆剑捆了去。
朱绦钻进冰雪中,一瞬便没了影。
悬荆被缚住,一时间,神化山的颤动停了,周遭只有风雪,和长应冷眼磨牙的声音。
那平平无奇的长索被绷到紧得不能更紧,长应的衣裳是黑的,此索却是红的,面上哪还能看出半分寡淡清冷。
她眉目本就是稠丽的,只是平日里神情太过冷漠,如今怒意盈面,一张脸又凶又艳。
长索蓦然崩断,裂成了好几节。
渚幽双眸一眯,松开了一只手,连忙又捻出了一片翎羽,翎羽复而也化作朱绦,朝长应缚了过去,取代了长索原先所在所在,将这挣扎不休的玄龙捆了个正着。
长应挣了起来,满头青丝凌乱不堪,好似疯魔,身上那翎羽所化的朱绦却红欲滴血,其上还流转着红光。
那流转的红光乃是凤凰火,凤凰火为世间极炎,如今绕在长应身上,活像是要将这龙蒸熟。
这龙刚塑得肉身时便被扣在碗底,还被当作是蛇,如今当真是要成龙羹了。
大半朱绦是隔着衣料的,然而长应衣袂掀起,有一段直接覆在了手臂上,将她素白的手臂给烫得泛红一片,俨然要熟透。
一圈圈密密集集,看着十分可怜,偏偏她不像是在忍痛,只是分外气愤。
这龙额头上冷汗直冒,当是被烫狠了,她将牙关紧咬着,唇齿间竟渗出了血来。
渚幽忙不迭伸手撬开了长应的牙,指腹冷不丁触到了锐利的龙牙,那龙牙一咬,将她的手给刺破了。
她略微皱眉,撬开龙牙的指腹被抿了一下,刚冒着血珠顿时被卷走了。
长应直勾勾看她,金眸黯沉一片,因魔气而变了色,唇色苍白一片,声音寡淡地道:“你不让我去杀观商,你果真、你果真——”
渚幽不知这龙为何执着于此,即便是神志混乱,也不该这般,她扬声道:“他当真已经死了!”
长应瞳仁骤缩,“我方才明明已经见着他了,你为了帮他,竟还将我蒙骗。”
“你方才要杀的不是观商,是芝英仙!”渚幽将手抽了回来,指腹上沾了龙涎,其上还在渗着血。
长应却冷着眼,说道:“我还未杀他,他定还未死。”
“在无渊里时,我的翎羽穿过他的灵台,他确实死了。”
渚幽心跳如雷,手按在了那捆着长应的朱绦上,生怕这绳索也被震断。
长应也不知听到了她话中的哪几个字,面色陡然一遍,蓦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双眸微微眯着,好似头痛欲裂一般,竟细细吸着气。
她顿时挣得更厉害了,身上的朱绦乱成一团,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俱是被烫出来的。
渚幽眯起眼,依旧牢牢摁着朱绦,似在试探一般,问道:“你听见了什么,是翎羽,还是。”
“无渊?”
她话音方落,长应果真神色大变,看来不是因别的,而是因无渊。
可无渊已被不动佛镇在了须弥山下,被攫去的界外之力也已被耗尽了,若不单单是因为无渊,那是因为什么?
“你说啊……”渚幽捏住她的下颌,急切地问道:“我失去意识后,你后来在无渊中又历了什么,是因为谁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长应入无渊的时候,明明能看到观商的尸首。
那是因为谁啊,难不成是因那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的魔?
她在见到那胜似观商的魔时也曾有质疑,以为是观商分出的神识。
然而他们略有不同,那魔不是观商,而是将九天蒙在鼓里的另一古魔。
其后她俱不得亲眼所见,但听闻,那古魔为长应所伤,被玄龙啃得身首相离,确实是泯灭了。
泯灭了便好,至此世间定再无古魔。
渚幽眸光一动,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无渊中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但遭了雷劫,一身翎羽焦黑,凤凰火又全熄了,想来是不大好看的。
她向来爱惜翎羽,不好看怎么成。
长应是……
怕她死了么。
渚幽愣了一瞬,见长应还在挣,连忙俯身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没有死,我没死,你将我带上了九天,我如今已近要恢复。”
然而长应眼中的魔气根本未消,反倒愈来愈浓重。
“不动佛说你心中有铃,此铃还需我来解,可你不说,我又怎知你想听什么?”渚幽见她挣狠了,身上近乎要勒出血来。
她牙关一咬,干脆撤了这朱绦。
在朱绦解去的那一刻,长应抬掌,竟似要将她拍开,那一瞬,身侧寒风皆旋了起来。
“你连我也想杀?”渚幽声音骤冷。
明明见不得她近旁人的身,却也不愿她靠近,这龙何其矛盾!
长应未言……
渚幽忙不迭捏住了她的腕骨,跪坐着的双膝蓦然一拢,将长应的腰并了个紧。
她心跳如鼓,看得既气又心疼,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在祸鼠那学了许久么,要不要让我,我。”
长应那被她攥住的手腕陡然一颤。
“让我看看你究竟学了些什么。”渚幽将腰上丹红的束带扯了下来,蒙在了长应的眼上,随即她也阖了眼。
那双魔气腾腾的眼顿时被遮住了,遮得严严实实。
渚幽将她的衣袂拨起,虽看不见那烫伤,然而指腹下原本平整的皮肤却是疤痕遍布。
既是九天神尊,即便是挨了这凤凰火,也很快便能愈合。
渚幽道:“你先前不就想这样么。”
长应不动了,她倚在梧桐木上,眼前绯红一片,睁眼只能看得见那丹红的腰带。她的脸侧有些痒,料想是渚幽的发轻轻扫着。
“长应……”渚幽唤了一声,缓声道:“我要将绸裙去了。”她屏住了气息,心被揪作一团。
长应一动不动,耳畔是轻微的簌簌声,不是寒风刮来,风声应当越发狂烈。
她看不见,然而却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渚幽骤乱的气音,也格外分明。
渚幽垂头时,发上的璎珞撞在了一块,她又道:“长应,我要将发饰也取了。”
说完,她当真除去了发上的璎珞,那一串珠也被挂在了树梢上,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长应看不见,她紧紧抿着唇,好似蛰伏的困兽。
渚幽合着眼,眼睫轻抖,她见长应未再嚷着要出去杀观商了,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往下沉了点儿。
她引着长应的手,心下似有火在冒,从未如此窘迫。
长应自相矛盾,被引着碰及她的肩时,五指竟蓦地一缩。
渚幽握着她的手腕,硬是未容她退却。
长应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片软玉,摸索般找着了那一片逆鳞。
渚幽跪坐不动,眼睫颤得就像蝶翼,察觉长应抬起手,转而又朝她的脖颈覆了上去。
很轻,好似将她当作是什么易碎的玉石,虎口轻飘飘地压在了她颈侧那根跳动的筋上,犹像在感受她的生息。
生息犹在,她是活的,并未泯灭。
渚幽依旧没有睁眼,周遭寒风呼啸着,她一动念,身侧便燃起了几簇凤凰火。
这梧桐木俨然成了灯盏,那团团凤凰火沾在了枝干和叶片上,竟未将其烧焦。
原本翠绿的叶片顿时被火光给熏染得通红一片,乍一看哪还像是梧桐,倒是是挂了满树的枫叶。
恰似秋时,枫叶流丹。
长应朝她的下颌攥去,在她的颌角上轻飘飘地按了一下,又慢腾腾往上,好似在用手描摹她的面容,还顺着她细长的眉朝额角抹去,最后停在了她的眼梢上。
那锈着暗纹的绸裙挂在树梢上,被风一吹便掀了起来,好似梧桐上绽了朵墨色的花。
渚幽不觉得冷,连一向冰冷的灵海也似是沸了,熊熊烈火沿着经络烧到了心口。
她的耳廓也跟着烧了起来,被按住的眼梢凤纹更是红到近似糜烂,就连吐息也是烫的,心血俱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