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184)
从前陈孑然因为脸上有道疤,整天呜呼哀哉,觉得人生没有指望了,顾茕只是不解,不管有疤没疤,自己都喜欢她,都想和她在一起,又不会嫌她,怎么会没指望?
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顾茕从来也以为,毁容了怎么样?脸上不好看又怎么样?只要心气还在,别人的眼光算得了什么?
直到今天自己照了镜子才算明白,这话说出来简单,好好的一个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谈什么心气?就连顾茕,一口气都散了,何况陈孑然?她本来就在没有指望的人生里苦捱日子,和谁讨心气呢?
不怪陈孑然撇下顾茕不管了,当初陈孑然比现在的顾茕何止凄惨十倍?不止脸被划烂了,胳膊骨头被撞碎了,身边连个真心照顾她的人都无,身上的伤能忍,心里的苦说给谁听?夜深人静的时候,全咽在肚子里。而顾茕就是在那时候走的。
顾茕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伤口没好,还疼着呢,她又把手摸到脖子上,捞起那一颗挂了快十年的白玉珠,捏在掌心里,耳边回荡着陈孑然绝情的警告,嘴里说着“不喜欢”、“恶心”,不一会儿音调一转,又变成了顾茕自己的话。
她站在陈孑然的病床旁边,对着陈孑然冷冷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你,接近你,也是为了你妹妹。”
陈孑然蜡像似的纹丝不动,顾茕一眼都不愿多看她,出了病房,转身就走。
顾茕捏着珠子想,不知道我走以后,陈孑然怎么样?
如今我身边还有母亲,陈孑然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别人住院有家人每天好饭好菜送来吃,陈孑然吃的是医院里清汤寡水的盒饭。别人住院有亲友探望说说笑笑祝福平安,陈孑然只能躺在自己的病床上被迫听着,连堵上耳朵也不能。别人换药时又嚎又叫地喊疼,那是因为有人听,陈孑然的冷汗珠子直往下滚,只能咬破了嘴唇咽下疼,不敢给换药的护士添麻烦。
因为陈孑然自己也知道,没人心疼她哭,喊出声来,只会招换药护士的嫌弃,何必讨人烦。
顾茕的心一阵一阵地抽搐,只能用手揪着、压着,可到底压不住,反而牵扯了手臂,心脏抽痛时,连手掌也发麻,泪珠子连成了线流进枕头里,顾茕生生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来,嘲讽地想,阿然,你那时是什么心情,我终于懂了。
第二天顾茕又不想吃饭,以前是故意绝食逼迫温夫人,现在是真吃不下饭,送饭的护士劝了几次,见她死气沉沉没有反应,有点着急,只得压低了声音劝她:“顾总,我悄悄听您的助理说,那位姓陈的姑娘过几天就要走了,不知道去哪儿,您就不想见她一面?现在您这样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走?”顾茕直挺挺的眼光终于动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听说是本周五。”
“今天周几?”
护士想了下,说:“刚周二。”
顾茕果然说:“你把饭端过来,我吃。”
她料定了温夫人不肯让她见陈孑然,陈孑然这一走,往后八成大海捞针,顾茕绝不能让她走,要赶在她走之前逃出去,挽留住她。
营养师精心搭配的饭菜,每日定时定量吃,顾茕的身体渐渐好了,下床能走能跳,周四夜里和护士串通好了,装作要去专门的诊疗室做什么仪器检查,然后悄悄换上了护士服,趁着夜色浑水摸鱼溜出了医院。
医院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出了医院正门上了大路,最迟的一班公交晚上十点二十就停运,还好现在才九点半,顾茕衣着单薄地在风里等了半个小时,末班车晃晃悠悠停在站台边,顾茕掏出护士服口袋里的零钱塞进投币口,往后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坐到市里后才叫了辆出租车,报了陈孑然的地址。
顾茕两步并做一步跑上楼,到了陈孑然租的单间门口,用力拍门:“阿然!阿然你开门呐!我来找你了。”
无人应答。
顾茕的声音嘶哑,“阿然,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你,你收留我吧。”
门纹丝不动。
顾茕的胸口渐渐冷了,“阿然,难道你真的嫌我丑,不肯见我了么?”
此时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不耐烦的妇女探出头来,“喊个屁啊,这户人家白天就搬走了,房东连招租启示都重新挂出去了,你现在来拍门有个屁用?”
“搬走了?”
“是啊,你是她朋友?嘁,连这都不知道!”妇人重新缩了头,把门砰地一关,留顾茕在楼道里发呆。
走了?
不是说明天么?
顾茕脑袋嗡地一声,忽然全想明白了。
那护士八成也是母亲的人,她们早沆瀣一气,故意设了局,就为了让她彻底死心,好重新回去接受治疗,接受顾家在临渊的势力。
所以一向滴水不漏的看管今天才有了松懈,目的就是为了让顾茕白白扑了个空。
陈孑然会到哪儿去?
茫茫人海,自己怎么才能再找到她?
顾茕呆滞地靠着门,她的心被凿开了一个往里钻风的大洞,瞳孔也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夫人带人找来。
楼道里的路灯坏了,一直没来得及修,助理给温夫人照着手电筒往前走,一束光打到顾茕脸上时,跟着的众人都有些吃惊。
顾茕像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只有两个神采空洞的眼睛,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淌,从发红的眼眶里落出来,连脸上的深红色结痂的刀疤都被泡白了,把泪珠洇成了粉色,像是眼睛里流血泪似的。
像一个干枯的活死人。
在这通风的楼道里,看得众人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阿茕……”温夫人蹲下来。
顾茕的眼珠子没动,只动了动嘴巴,出奇的平静,“妈,我想找阿然。”
“她已经不要你了。”
顾茕听不到温夫人说话,喃喃自语:“妈,我想找阿然。”
她身上发烫,正在高烧,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不觉得疼,什么也不觉得,只有心里空的一大块窟窿在漏风,吹得她五脏六腑难受。
“妈,我想找阿然。”
温夫人见她执迷不悟,下了狠心,直接说:“她把你害成这样,我绝不会让你再见她,阿茕,你就死心跟我回家吧。”
顾茕两眼一翻,没了知觉。
梦里,是顾茕透过陈孑然的眼睛,看到了漆黑的病房里,陈孑然一个人在哭。
和顾茕熟悉的她一样,哭得安静乖巧,没有声音,泪水浸在没有好透的伤口上该怎么腌着发疼,顾茕全感受到了,陈孑然的眼泪也被发白开裂的伤口洇成了粉色,只是没人管她,她哭到天亮,自己擦干了泪,当作无事发生。
顾茕又看到自己甩下狠话走的那天,关上门很久之后,陈孑然的眼泪掉在洁白的床单上,晕脏了。
这几年看起来就像陈孑然无理取闹,一会儿和顾茕好,一会儿又生气,连顾茕有时也会偷偷想,她太胡搅蛮缠了,顾茕看着床单上的那片水渍,戚戚地想,自己当初不想要就把她扔了,觉得她好又要把她抢回来,逼她丢了工作没了安身之所,还要抢走她相依为命的女儿,逼得她最后磕头下跪,这些又算什么?
顾茕想抱一抱她,再不济替她擦一擦眼泪,不要她孤独一人就好。
恍惚间,顾茕又看到了两人你侬我侬时,陈孑然满足的喟叹,顾茕,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顾茕想,阿然,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从没对你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看比赛了,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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